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味,像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加固卷闸门的沙袋和湿布暂时压制了腐蚀液那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但被酸液侵蚀出的、边缘翻卷焦黑的破洞,如同一只恶毒的眼睛,冷冷地窥视着避难所内的生者。天花板上的撞击声也诡异地停止了,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悸。
“老凡!清点完了!”王小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油污,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拍在老凡面前的简易木桌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水,瓶装水还有三百多件,桶装水二十几桶,加上后面仓库角落那台老式净水器,省着点用,撑两三个月问题不大。吃的…米面油管够,仓库里压箱底的压缩饼干、罐头,够咱们这四五十号人勒紧裤腰带吃小半年。药…常用药有一些,但抗生素、止血绷带、消毒剂这些硬货,消耗太大,撑不了太久。”他顿了顿,小眼睛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给一个手臂划伤的半大孩子清洗伤口的小倩,压低声音,“特别是…林医生那边,处理伤口用的双氧水、碘伏,快见底了。”
老凡的目光扫过清单,落在“药品短缺”那几个字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药品,尤其是消毒和抗感染的药品,在随时可能受伤、暴露于未知污染的环境下,就是第二条命。他抬眼,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落在那扇被腐蚀出破洞的卷闸门上,破洞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幽暗和死寂。那个能喷吐腐蚀液的怪物,还有那个能撞击穿透混凝土楼板的骨刺丧尸,它们就在外面,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必须出去。”老凡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去搞药。最近的药房,就在两条街外,‘惠民大药房’。”
“两条街?”王小胖的胖脸瞬间垮了下来,声音都变了调,“我的亲哥!外面现在什么光景你没看见?那绿雾还没散干净呢!怪物满地爬!还有那会吐酸水的、会撞墙的鬼东西!两条街?跟闯鬼门关有啥区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怪物开膛破肚的场景。
“待在这里,药品耗尽,伤员感染,一样是死路。”老凡的语气没有波澜,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趁我们还有力气,趁那些怪物还没进化出更邪门的能力,出去搏一把,还有活路。”他的目光转向小倩,“林医生,你最清楚我们需要什么药。列个单子,重点标注。”
小倩刚刚用最后一点干净的纱布给那孩子包扎好手臂,闻言立刻抬起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褪去了最初的惊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急切。她迅速从自己那个沾满灰尘的双肩包侧袋里摸出半截铅笔头和一页皱巴巴的纸,借着应急灯的光,飞快地写起来。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抗生素:头孢克肟、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越多越好!外伤处理:碘伏、双氧水、大卷无菌纱布、弹力绷带、缝合针线、手术刀片!止血粉、云南白药!还有…破伤风抗毒素!抗病毒药…奥司他韦如果有也拿上!”她语速极快,字迹有些潦草,但条理清晰,“还有…如果有检测试剂盒…任何能检测那种…那种异常能量或者感染源的!”她补充道,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老凡默默记下,点了点头。他转向王小胖:“胖子,挑人。要胆大、心细、手稳、跑得快的。四个,加上我和你,还有林医生。”
“我?”小倩和胖子同时出声,一个惊讶,一个直接是惊悚。
“你认识药,知道哪些是关键。”老凡看着小倩,解释言简意赅。
“我?”王小胖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肉都在抖,“老凡!你让我这体型去钻废墟、躲怪物?我…我当后勤总管行不行?我保证把家看好!”
“不行。”老凡斩钉截铁,“你需要认路,需要知道附近店铺的结构。而且,”他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着王小胖,“你是老板,你带头,下面的人才服。别废话,去挑人!十分钟后,侧门**。”
王小胖张了张嘴,看着老凡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耷拉下来,哭丧着脸去叫人了:“小李!强子!还有…阿杰!你们三个,跟我来!有‘好事’!”
十分钟后。
超市侧后方,一道原本用于货物进出、相对隐蔽的金属小门前。厚重的插销被缓缓拉开,发出艰涩的摩擦声。门外,是浓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暗,只有远处燃烧的火光在浓烟中投下摇曳不定的、鬼魅般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灰尘味,以及那若有若无、却深入骨髓的硫磺混合腐烂的气息——暗质能量残留的气息。
老凡打头阵,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耐磨的工装,外面套着一件用厚帆布自制的简陋防护马甲,手里紧握着那把合金撬棍,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消防斧。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门外那片被黑暗和废墟统治的领域。
王小胖紧随其后,圆滚滚的身体裹在几层厚衣服里,显得有些笨拙,手里死死攥着一把沉重的剁骨刀,脸上汗津津的,小眼睛紧张地四处乱瞟。保安小李和另一个叫强子的员工拿着钢管和磨尖的钢筋,神色紧张而坚毅。最后是那个叫阿杰的年轻人,他身形矫健,背着一个半空的登山包,手里拿着一把长柄工兵铲,眼神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动和一丝恐惧。
小倩被护在队伍中间。她换上了一件王小胖找来的深色冲锋衣,显得有些宽大,背着她那个标志性的双肩包,里面塞满了空的塑料袋和布包,手里紧紧抓着一根前端削尖的拖把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跟紧我,脚步放轻,注意脚下和头顶。”老凡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看到任何会动的东西,先躲,别出声。不到万不得已,别硬拼。目标是药,拿到就走。明白?”
众人无声地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老凡深吸一口外面那污浊而危险的空气,第一个侧身,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冰冷、带着死亡气息的风瞬间包裹了他。
废墟的世界远比在超市堡垒里想象的更加触目惊心。脚下是松软的、不知道覆盖了多厚的建筑粉尘和破碎物,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惊的“咯吱”声。巨大的混凝土块如同巨兽的骸骨,横七竖八地堆积着,扭曲的钢筋狰狞地刺向天空。幽绿色的光雾如同有生命的薄纱,在断壁残垣间无声地流淌、汇聚,在一些低洼处形成浅浅的、散发着微光的“水洼”,散发出更浓烈的硫磺腐臭。远处,隐约传来丧尸拖沓的脚步声和意义不明的嘶嚎,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令人头皮发麻。
队伍在废墟的阴影中艰难穿行,像一群在巨兽尸体缝隙间求生的蚂蚁。老凡凭借着对附近街道的记忆和敏锐的方向感,在瓦砾堆和建筑残骸中寻找着勉强可以通行的路径。他动作敏捷而谨慎,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手势都清晰明确。王小胖喘着粗气,努力跟上,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小李和强子一左一右护着小倩,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阿杰则负责断后,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
突然,走在中间的小倩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王小胖紧张地小声问,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前…前面…”小倩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指向不远处一个被倒塌的广告牌半掩着的十字路口方向。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十字路口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尸体残骸堆积而成的“山丘”赫然在目!那些残骸大多残缺不全,沾满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灰尘,在幽绿光雾的映照下,如同地狱的祭坛。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尸山顶部,盘踞着一个形态极其诡异的丧尸!
它比普通丧尸高大近一倍,身体异常臃肿,皮肤呈现出一种油亮的、如同昆虫甲壳般的暗绿色。它的头部几乎缩进了肥厚的肩膀里,取而代之的,是从它宽阔的后背上生长出的、十几根如同巨大昆虫触须般的、顶端带着吸盘和利齿的肉质管道!这些管道如同活物般在空中缓缓舞动、伸缩。在它身体下方,几只行动迟缓、身体部分腐烂的普通丧尸,正机械地将散落在周围的残肢断臂捡起,搬运到尸山顶端。而那个臃肿的怪物,则用它背部那些舞动的肉质管道,贪婪地“吸食”着尸山上的血肉!吸盘覆盖在尸体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叽”声,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呕…”王小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胃里翻江倒海。小李和强子的脸也绿了。阿杰握着工兵铲的手抖得厉害。
老凡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一个…指挥其他丧尸收集血肉、供自己吞噬的“母巢”型怪物?进化的速度远超想象!他立刻打出手势:绕行!立刻!远离这个怪物!
队伍屏住呼吸,几乎是贴着废墟的阴影,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向后退,试图从侧面绕过这个恐怖的屠宰场。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退入一条相对狭窄的、由两栋半塌楼房形成的夹道时,意外发生了。
“咔嚓!”
阿杰因为过度紧张,后退时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斜插在地上的、半腐朽的木梁!清脆的断裂声在这死寂的废墟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尸山顶端,那个正在“进食”的臃肿怪物,舞动的肉质管道猛地一僵!紧接着,它那缩在肩膀里的头部艰难地转动了一个角度,几对芝麻大小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复眼,瞬间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老凡他们藏身的夹道入口!
“嘶嘎——!”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金属摩擦玻璃的嘶鸣猛地从怪物喉咙(如果那算喉咙的话)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恶意和狂暴的召唤!
瞬间,那些原本在尸山周围机械搬运尸块的普通丧尸,动作齐齐一滞!它们浑浊的死鱼眼同时转向夹道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攻击性的嘶吼!更可怕的是,废墟的阴影中,从那些幽绿光雾弥漫的角落、从坍塌的窗户后面、从堆积的瓦砾缝隙里,十几道扭曲的身影猛地窜出!它们速度极快,四肢着地,如同被惊动的狼群,朝着老凡他们藏身的夹道猛扑过来!其中,赫然有那个手臂变异成巨大骨刃的高大丧尸,还有两个口角不断滴落黄绿色腐蚀粘液的怪物!
“跑!”老凡的吼声撕裂了凝固的恐惧,“进夹道!快!”
队伍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条狭窄的、堆满碎石的夹道。老凡一把将小倩推到最前面,自己则猛地转身,背对狭窄的入口,手中的合金撬棍和消防斧交叉横在身前,如同一道绝望的闸门!
“胖子!带他们往前冲!别回头!”老凡的声音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嘶哑变形。
第一个扑到眼前的,正是那个骨刃丧尸!它似乎认出了老凡,死白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巨大的骨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老凡当头劈下!
老凡瞳孔骤缩,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侧面急闪!骨刃擦着他的肩膀劈落,“轰”地一声,狠狠砍在他身后的水泥断墙上,碎石飞溅!坚硬的混凝土被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
巨大的反震力让骨刃丧尸身体微微一晃。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老凡动了!他没有后退,反而如同猎豹般揉身扑上!身体几乎是贴着骨刃丧尸挥空的右臂内侧滑入!右手的消防斧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决死的意志,自下而上,朝着丧尸相对脆弱的腋窝连接处狠狠撩去!
“噗嗤!”
斧刃深深嵌入骨肉连接处!污黑腥臭的血液喷溅而出!那骨刃丧尸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巨大的骨刃手臂因为这致命一击,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滞!
然而,更多的丧尸已经扑到!一个滴着腐蚀液的丧尸张开嘴,一股黄绿色的粘液如同水箭般射向老凡面门!
老凡猛地一矮身,粘液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射在他身后的断墙上,瞬间冒起刺鼻的白烟!另一个速度极快的丧尸已经扑到他侧面,乌黑的爪子抓向他的肋部!
避无可避!
老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然不闪不避,左手握着的沉重合金撬棍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狠狠捅向侧面丧尸张开的大嘴!
“噗!”
撬棍尖锐的尖端贯喉而入!那丧尸的动作戛然而止。但同时,侧面那只乌黑的爪子也狠狠抓在了老凡的左臂外侧!锋利的指甲瞬间撕裂了帆布防护和里面的工装,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血痕!
钻心的剧痛传来!老凡闷哼一声,身体踉跄后退,撞在夹道的墙壁上。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顺着手臂滴落在地面的灰尘里,晕开一小片暗红。更让他心中一沉的是,一股冰冷、带着强烈灼烧感的异样麻痹感,正顺着伤口急速向体内蔓延!是感染!那爪子上带有丧尸的污血和…暗质能量!
“老凡!”已经冲出一段距离的王小胖回头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就要往回冲。
“滚!快走!去拿药!”老凡厉声嘶吼,声音因为剧痛和某种强行压抑的狂暴而扭曲。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消防斧朝着最近一个扑来的丧尸掷去,暂时阻了阻攻势,同时右手抡起撬棍,狠狠砸在夹道入口上方一块摇摇欲坠的巨大水泥预制板上!
“轰隆!”
预制板应声而落,带着大量的碎石和烟尘,瞬间将狭窄的夹道入口堵死了一大半!暂时阻断了外面丧尸疯狂的冲击,只留下一些狭窄的缝隙,几只枯槁的手臂正疯狂地从缝隙中伸进来抓挠。
老凡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辣的剧痛。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滴落在他脚下混杂着碎石和灰尘的地面。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那冰冷**灼烧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正沿着血管和神经,疯狂地啃噬、蔓延,直冲大脑。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充斥着丧尸在障碍物外疯狂的嘶吼和抓挠声,还有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
完了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更凶猛的、源自求生本能的狂暴压了下去。不!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剧痛反而让昏沉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他不能倒在这里!小倩他们还没安全拿到药!胖子那个怂货……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