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长这么大,听过最重的话,也不过是太傅说他某篇文章策论写得“尚有欠缺”。
何曾被人指着鼻子,用这种市井泼皮一般的语言,骂得体无完肤。
朱允炆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黄子澄气得胡子都在抖。
士可杀不可辱!
他堂堂翰林侍讲,帝师之尊,竟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商贾骂作“狗”!
“反了!反了!你这刁民,你可知你在与谁说话!”黄子澄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朱夜嗤笑一声,根本懒得再看他。
他转身,面向那些不知所措的灾民。
“各位乡亲。”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和。
“别在这儿耗着了,他这假惺惺的包子,不吃也罢。”
“我朱夜在南城开的粥棚,只要天没黑,就一直施粥,管饱。”
“想吃饭的,跟我走。”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南城的方向走去。
灾民们面面相觑。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捡起一个还带着泥的肉包子。
这是朱允炆的家丁刚才“赏”下来的。
老者浑浊的双眼看了看朱夜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脸色煞白的朱允炆。
他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朱允炆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把那个脏兮兮的肉包子,用力砸回了朱允炆的怀里。
“呸!”
老者吐了一口浓痰。
“俺们是灾民,不是乞丐!不受这嗟来之食!”
他身后的人群随即应和道。
“对!不受这鸟气!”
“什么玩意儿!把娃的胳膊都弄断了,还在这装好人!”
“走走走!去朱老板那儿喝粥去!”
灾民们纷纷将手里的包子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过。
片刻之间,朱允炆和黄子澄的面前,就只剩下了满地狼藉。
人群,都跟着那个叫朱夜的商人走了。
朱允炆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口上那块油渍。
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头。
他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黄……黄先生……”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黄子澄的脸色阴沉。
他扶住摇摇欲坠的朱允炆,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
“太孙殿下,莫慌。”
“区区一个商贾,竟敢煽动灾民,冲撞殿下,此乃大不敬之罪!”
“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商人,咱们动动小指头,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朱允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咬着牙,原本有些懦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怨毒。
“我要让他死!我要让他全家都死!”
黄子澄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殿下息怒,直接弄死他,太便宜他了。”
“对付这种人,要诛心。”
“他不是自诩仁善,爱惜羽毛吗?臣,便要让他身败名裂,被他想帮助的那些贱民,活活唾骂死!”
朱允炆不懂:“黄先生,此话怎讲?”
“殿下,附耳过来。”
……
朱夜的粥棚前,人满为患。
柱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脸上全是焦急。
“东家,不好了!人太多了,比刚才多出好几倍!咱们的米缸就快要见底了!”
朱夜站在一个高处,看着那条望不到头的长龙。
他眉头微皱。
不对劲。
队伍里,有许多人虽然衣衫也算不上华丽,但面色红润,身强体壮,交头接耳间中气十足。
这哪里是饿了几个月的灾民该有的样子。
倒像是城里无所事事的闲汉、泼皮。
柱子也看出了些门道:“东家,这些人……好像不是灾民啊,他们怎么也来领粥?”
朱夜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刚在那边得罪了一个公子哥,这边就立马有人来找茬了。
这手脚,真够快的。
他要是现在宣布停了粥棚,那他刚刚在灾民面前竖立起来的“仁善”形象,就会瞬间崩塌。
大家会说,朱老板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没安好心。
他要是继续施粥,照这个势头,城里所有游手好闲的人都跑来占便宜,他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了三天。
进退两难。
“东家,怎么办啊?再这么下去,咱们的米真就没了,那些真正需要粥的灾民,可就喝不上了!”柱子急得团团转。
不远处的一座茶楼二楼,雅间内。
黄子澄和朱允炆正凭栏远眺,将粥棚前的景象尽收眼底。
朱允炆看着朱夜陷入困境的模样,心中的屈辱和怨气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报复的**。
“黄先生,此计甚妙!”
黄子澄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殿下,此计名为‘捧杀’。”
“我已派人暗中散播消息,就说朱家粥棚行善积德,施粥不**,引得城中游手好闲之徒尽数前来。”
“他朱夜,如今是骑虎难下。”
“继续施粥,不出三日,必然倾家荡产。停止施粥,便是言而无信,方才积攒的些许民望,将顷刻间化为乌有。”
“届时,他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人人唾骂!”
黄子澄放下茶杯,脸上是智珠在握的得意。
“殿下,对付这等市井小人,不必与他逞口舌之快,让他自食恶果,才是上上之策。今日国子监的课业,臣都替您告了假,咱们就在这儿,好好看一出好戏。”
朱允炆连连点头,看向朱夜的表情,充满了快意。
废物?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废物”,怎么收场!
粥棚前,喧闹声越来越大。
一些混在队伍里的闲汉开始故意起哄。
“朱老板!怎么还不上粥啊!锅都见底了!”
“不是说管饱吗?怎么,没米了?”
“没那个本事,就别装这个大头蒜啊!”
真正的灾民不敢说话,只是用期盼又担忧的表情看着朱夜。
朱夜在万众瞩目之下,却异常镇定。
他对着柱子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柱子先是一愣,随后重重点头,转身跑了。
没过一会儿,柱子就带着两个伙计,抬着两个大簸箕回来了。
簸箕里装的,不是米,不是面。
是黄澄澄的,沙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要干什么?
在黄子澄和朱允炆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朱夜亲自抄起一个簸箕,走到了那口已经没剩下多少米汤的大锅前。
哗啦——
一整簸箕的沙子,被他尽数倒进了锅里。
“疯了!他疯了!”
“往粥里掺沙子?这是给人吃的吗!”
“黑心商人!我就说他没安好心!”
“这粥还怎么喝!狗都不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