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求求你,救救安安!”
男人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仿佛一碰就会碎。
苏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顾淮安。
她曾经的丈夫。
她肚子里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三年前,也是这个男人,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安安他……他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顾淮安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医生说,亲兄弟姐妹的配型成功率最高。”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身后的那扇门。
门后,是他的另一个孩子。
那个从出生起,就被他和他家人抛弃的女儿。
苏晚的目光,终于从他那张憔ें悴的脸上,移到了他怀里的孩子身上。
那个孩子,叫安安。
是她的儿子。
可此刻,苏晚的心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三年前,她怀着龙凤胎,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可生产那天,婆婆张翠兰在产房外,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的不是母子平安,而是:“生了就好,生了就好!我们顾家有后了!”
她只关心那个儿子。
苏晚被推出产房,虚弱地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
护士抱来了两个。
一儿一女。
婆婆张翠兰一把抢过那个带把的,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我的大孙子!长得真俊,跟淮安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甚至没看一眼旁边的女婴。
苏晚伸出手,想抱抱自己的女儿。
张翠兰却冷哼一声:“一个赔钱货,有什么好看的。月嫂,把少爷抱到楼上VIP病房,这里晦气。”
就这样,她的儿子,被强行带走了。
从始至终,她的丈夫顾淮安,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默许。
甚至,是帮凶。
苏晚的心,在那一刻就死了。
她出院那天,顾家张灯结彩,庆祝大孙子的诞生。
而她,抱着孱弱的女儿,被一张离婚协议书,赶出了家门。
“我们顾家只要儿子,这个丫头片子你自己养吧。这十万块钱,算是给你的补偿。”
张翠兰高高在上,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
顾淮安依旧沉默。
那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伤人。
三年。
整整三年。
他们对她和女儿不闻不问,仿佛她们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现在,他们的宝贝孙子,金孙,得了绝症。
他们就想起了,还有一个女儿。
一个可以用来救命的“备用血库”。
何其可笑!
何其残忍!
“苏晚,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顾淮安痛哭流涕,额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我的错,是妈的错!我们**,我们不是人!”
“可孩子是无辜的啊!安安他才三岁,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让他见见妹妹,让她们去做个配型,好不好?只要你愿意救安安,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把我们家所有的财产都给你!我给你当牛做马!”
苏晚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恨。
只有一片虚无的冷漠。
她轻轻抬起脚,绕过跪在地上的男人,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妈妈!”
门开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
“妈妈,念念画好了哦。”
小女孩仰起头,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画。
画上,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妈妈,和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小女孩。
她们手牵着手,站在太阳底下。
苏晚的心,瞬间被暖意填满。
她弯下腰,温柔地抱起女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念念真棒。”
这个孩子,是她这三年来,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是她的命。
顾淮安看到那个女孩,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他的女儿!
跟他怀里病弱的儿子,有着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一个红润健康,一个苍白如纸。
一个天,一个地。
“念念……她是念念,对不对?”顾淮安挣扎着想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妹妹……安安,你看,这是妹妹……”
他怀里的安安,虚弱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女孩。
苏晚抱着女儿,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了顾淮安的视线。
她不想让这肮脏的一幕,污染了她女儿的眼睛。
“顾先生。”
苏晚的声音,像淬了冰。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第一,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二,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叫苏念。她没有哥哥,更没有什么需要她救命的哥哥。”
“我的孩子,不是你们顾家用来延续香火的工具,更不是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血袋。”
顾淮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身后的张翠兰终于忍不住了,冲了上来,指着苏晚的鼻子就骂。
“苏晚你这个毒妇!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当初要不是你肚子争气,生了个儿子,你以为你能进我们顾家的门?”
“现在安安病了,让你女儿捐点骨髓怎么了?又不会死人!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这番话,和三年前何其相似。
苏晚笑了。
笑得讽刺,笑得悲凉。
“张女士,当初是你说的,你们顾家只要儿子。这个‘赔钱货’,是我自己的。”
“现在,你的宝贝孙子需要‘赔钱货’来救命了?”
“不好意思,我的东西,概不外借。”
她抱着女儿,转身就要关门。
“苏晚!”
顾淮安猛地扑过来,死死扒住门框,整个人状若疯癫。
“你不能走!你不能这么绝情!”
“你看看安安!他快不行了!他是你的儿子啊!你真的忍心看着他去死吗?”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
怀里的念念似乎被吓到了,小声地问:“妈妈,那个叔叔是谁?他为什么哭?”
苏晚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一个不认识的叔叔,我们不用理他。”
她抬起头,视线越过顾淮安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个撒泼打滚的老女人身上。
然后,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再说一遍。”
“我没有儿子。”
“他病了,死了,都与我无关。”
说完,她再不迟疑,用力将门关上。
“砰!”
一声巨响,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哭喊和咒骂。
世界,清净了。
苏晚抱着女儿,靠在门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门外,顾淮安的哭声和张翠兰的叫骂声越来越大,引来了周围邻居的围观。
“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家庭纠纷,跪在地上那个是前夫吧?孩子病了来求前妻。”
“造孽哦,大人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呀……”
议论声,咒骂声,哭喊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苏晚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女儿温热的呼吸。
突然,门外传来张翠兰更加尖利的叫喊。
“苏晚你个**!你开门!你不救我孙子,我就死在你家门口!”
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
似乎是头撞在了门上。
苏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门外彻底乱了套。
张翠兰真的开始用头撞门,一边撞一边哭嚎,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天杀的苏晚啊!你没有心啊!”
“我的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顾淮安的哀求声夹杂在其中,显得那么无力。
“妈!你别这样!妈!”
邻居们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这女的也太狠心了吧,好歹是亲生儿子。”
“你不知道内情别瞎说,我听说当初是婆家把她赶出来的,只要了儿子,不要女儿。”
“真的假的?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苏晚抱着念念,站在门后,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怀里的念念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妈妈,外面好吵。”
苏晚回过神,立刻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
她柔声安抚:“没事,念念不怕,妈妈在这里。”
她不能让这些污秽的声音,吓到她的宝贝。
苏晚抱着女儿,快步穿过客厅,走进最里面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隔着两道门,外面的喧嚣终于小了许多。
她将念念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拿过一本童话书。
“念念乖,妈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
念念立刻被五彩斑斓的图画吸引了,很快就忘了门外的骚动。
苏“晚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山间的清泉,缓缓流淌。
她讲着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可思绪,却飘回了三年前那个绝望的下午。
她抱着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儿,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被赶出顾家。
身上只有几百块钱。
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去哪里。
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怀里的女儿因为饥饿而啼哭不止。
她的眼泪,混着雨水,一起落下。
那一刻,她真的想抱着孩子,就这么从天桥上一跃而下。
一了百了。
是女儿的哭声,唤醒了她。
她看着怀里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生命,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她死了,女儿怎么办?
她不能死。
为了女儿,她必须活下去。
她擦干眼泪,用身上仅剩的钱,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地下室。
没有窗户,阴暗潮湿。
为了给女儿买奶粉,她什么活都干。
白天在餐厅洗盘子,晚上去夜市摆地摊。
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腰累得直不起来。
最难的时候,她一天只吃一个馒头。
可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学会笑,学会叫妈妈,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后来,她遇到了大学时的学姐。
学姐自己开了个服装设计工作室,见她有天赋又肯吃苦,便拉了她一把。
她白天带着孩子去工作室,一边画设计稿,一边照顾孩子。
晚上等孩子睡了,她就熬夜学习,研究市场,提升自己。
三年。
她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弃妇,变成了如今小有名气的独立设计师。
她有了自己的品牌,有了这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江景的大平层。
她给了女儿最好的生活。
而顾家呢?
她听说,顾淮安在她走后,一直没再娶。
张翠兰把那个儿子当成了眼珠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听说,孩子养得白白胖胖,聪明伶俐。
是顾家所有人的骄傲。
苏晚以为,他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交集。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妈妈,妈妈?”
念念的小手在她脸上拍了拍,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妈妈,你怎么哭了?”
苏晚一愣,伸手摸了摸脸颊。
一片冰凉的湿润。
她竟然,流泪了。
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那个所谓的儿子。
而是为这三年来,她和女儿相依为命的苦。
“没事,妈妈是高兴。”苏晚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故事讲完了,念念该睡觉了。”
她哄着念念睡下,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客厅里一片寂静。
门外的吵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苏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里空无一人。
顾淮安和张翠兰,已经走了。
地上,只留下一滩模糊的水渍,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别的什么。
苏晚松了口气,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靠着门缓缓滑坐到地上。
这样就结束了吗?
不。
她了解张翠兰。
那个女人,为了她的宝贝孙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苏晚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陆律师吗?是我,苏晚。”
“我需要申请一份人身安全保护令。”
……
第二天,苏晚像往常一样送念念去幼儿园。
她的工作室就在幼儿园附近,走路只要十分钟。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念念牵着她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唱着不成调的歌。
岁月静好。
如果不是幼儿园门口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苏晚几乎要以为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是顾淮安的车。
他靠在车门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看到苏晚和念念,他立刻掐灭了手里的烟,快步迎了上来。
“苏晚……”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苏晚下意识地把念念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看看孩子。”顾淮安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念念身上,“我没有恶意。”
念念躲在苏晚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叔叔。
“苏晚,我们谈谈,好吗?”顾淮安的姿态放得极低,“我知道你恨我,但安安……安安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他可能……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
苏晚的心,没有丝毫动容。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她牵着念念,绕过他,想往幼儿园里走。
顾淮安却再次拦住了她。
“苏晚!算我求你!就当是可怜我!”
他“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就在幼儿园的大门口。
来来往往的家长和孩子,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苏晚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又是这一招。
用下跪来博取同情,用舆论来对她施压。
“爸爸?”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顾淮安的身后传来。
苏晚抬头看去。
只见张翠兰牵着安安,正站在不远处。
那个小男孩,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气。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又看看被母亲护在身后的念念,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张翠兰看到苏晚,立刻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她拉着安安走过来,对着周围的家长们哭诉起来。
“大家快来看看啊!评评理啊!”
“这个女人心有多狠!自己的亲生儿子病得快死了,她都不肯救!”
“我们家安安只是需要妹妹捐一点点骨髓而已啊!我们给她钱,给她下跪,她都不肯啊!”
“现在这个社会是怎么了?人心怎么能这么冷漠啊!”
她声泪俱下,演得跟真的一样。
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天哪,真的假的?这也太不是人了吧?”
“虎毒还不食子呢,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妈?”
“你看那小男孩,多可怜啊……”
一道道谴责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苏晚。
苏晚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张翠兰。
“演够了吗?”
张翠兰一愣。
苏晚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清晰的录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我们顾家只要儿子,这个丫头片子你自己养吧。这十万块钱,算是给你的补偿。”
是张翠兰三年前的声音。
尖酸,刻薄,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张翠兰。
张翠兰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她怎么都没想到,苏晚竟然还留着当时的录音!
苏晚关掉录音,目光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
“三年前,是这位张女士,亲手将我和我刚出生的女儿赶出家门。”
“她说,他们只要儿子。”
“三年来,他们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分文未给。”
“现在,他们的儿子病了,需要骨髓了,就想起我女儿了?”
“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上。
人群,瞬间哗然。
风向,彻底变了。
“原来是这样!这家婆婆也太恶毒了!”
“重男轻女到这种地步,活该遭报应!”
“现在知道来求人家了?早干嘛去了?”
张翠兰被众人指指点点,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指着苏晚,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
苏晚却不再看她。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淮安。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母亲。”
“也是你,选择的家人。”
“现在,带着你的母亲,你的儿子,从我面前消失。”
“否则,我不介意把这段录音,连同你们今天在幼儿园门口寻衅滋事的全过程,一起交给警方。”
顾淮安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看着苏晚冰冷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疼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气质清冷,眉眼深邃。
男人径直走到苏晚身边,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念念的身上,将她小小的身体裹住。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冷冽地看向顾淮安和张翠兰。
“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