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灵魂飘在冰冷的宫殿上空,看见那个恨了我一辈子的男人,我的夫君,
大周朝的天子李景元,抱着我冰冷的尸身,一夜白头。他猩红着眼,
一遍遍地唤我的名字:“卿卿,沈卿颜,你醒醒。”可他忘了,自我嫁给他起,
他从未唤过我“卿卿”。这个昵称,独属于他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远在江南的温悠然。
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替身,是他为了稳固朝堂,不得不娶的太傅之女。如今我死了,
他该是最高兴的那个,终于可以迎回他的挚爱。我以为他很快就会下旨,八抬大轿,
迎温悠然入宫,立为新后。他确实这么做了。可当温悠然穿着我生前最爱的那件杏色宫装,
被他强按在梳妆台前时,我才明白,这场荒唐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他指着铜镜里那张与我截然不同的脸,声音嘶哑而疯狂:“笑,给朕笑。像她那样笑。
”1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太医们跪了一地,抖如筛糠。
我躺在冰冷的凤榻上,意识正一点点抽离。“皇后娘娘……娘娘,您再撑一会儿,
陛下……陛下马上就来了!”贴身宫女春喜哭得撕心裂肺,紧紧握着我逐渐冰冷的手。
我撑不住了。这心疾,自我十五岁那年,替李景元挡下那致命一箭时便落下了病根。这些年,
全靠名贵药材吊着。可药能医身,不能医心。心死了,药石无医。
我望着帐顶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样,最后一次想起了李景元。他此刻,应该正在御书房,
读着他心尖上那个人,温悠然从江南寄来的信吧。信上或许写着江南的烟雨,西湖的残荷,
又或许,只是在问他,何时能接她回京。他每次收到她的信,都会屏退左右,
一看就是一下午。那眉眼间的温柔,是我从未见过的。而我,大周朝的皇后沈卿颜,
不过是他用以安抚前朝,平衡后宫的一枚棋子。一个……温悠然的替身。因为我的眉眼,
有三分像她。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到殿外传来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一声“陛下驾到”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明黄色的身影撞开殿门,带着一身风雪,
扑到了我的床前。是他,李景元。他身上还带着御书房的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
江南水乡的脂粉气。原来,他还是来了。我努力想扯出一个笑,想告诉他,别怕,我不怪你。
你去接她回来吧,这凤椅,我坐了十年,也该还给她了。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黑,
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2再次有意识时,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缕魂魄。轻飘飘的,
没有重量,可以穿过任何实体。我飘在空中,低头便能看见自己的身体。
那个曾经鲜活、如今却面无血色的女人,安静地躺在榻上。而李景元,那个九五之尊的帝王,
此刻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紧紧攥着我的一只手,仿佛想把他的温度传递给我。他的头发,
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霜白。一夜之间,青丝化雪。我有些怔然。他……这是在为我难过吗?
怎么可能。我死了,他应该如释重负才对。“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去了……请节哀。
”太医院院使跪在地上,声音颤抖。李景元猛地抬头,那双猩红的眸子像是要吃人:“滚!
都给朕滚出去!谁敢再说她死了,朕诛他九族!”太医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春喜跪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娘娘去得突然,
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李景元像是没听见,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用他的手掌,
去捂我冰冷的手。“卿卿,朕不准你死。”他喃喃自语,
声音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茫然,“朕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朕以后都听你的,
再也不气你了……”卿卿?我的灵魂在空中瑟缩了一下。这个称呼,他从未对我说过。
我叫沈卿颜,他一直叫我“皇后”,或者“沈氏”。“卿卿”是温悠然的闺名。原来,
他已经悲伤到,把我错认成了她。真是可悲,又可笑。3接下来的三天,
李景元做了一件让满朝文武都瞠目结舌的事。他不肯为我发丧,不准任何人碰我的身体。
他就那么守在坤宁宫,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日日夜夜抱着我,跟我说话。
他说我们初见时的场景,说我为他挡箭时的英勇,说我替他打理后宫时的贤德。他说得越多,
眼中的光就越黯淡。“卿颜,朕知道你贤惠,知道你识大体。”他抚摸着我冰冷的脸颊,
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悠然那样,跟朕撒撒娇,闹一闹呢?
”“你总是这么端庄,这么得体,像一尊玉像,没有半点活气。”我飘在半空,
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想吗?刚成婚时,我也曾试过。我学着话本里的女子,为他洗手作羹汤,
笨拙地给他绣荷包,在他批阅奏折时红袖添香。可换来的是什么?他皱着眉,
将那碗味道古怪的汤推开:“皇后,你乃一国之母,无需做这些婢女的活计。
”他看着我绣得歪歪扭扭的鸳鸯,神情淡漠:“你的女红,远不如悠然。
”他拂开我为他添茶的手:“朕在处理政事,皇后若无事,便退下吧。”一次又一次的冷遇,
一颗滚烫的心,就这么慢慢地冷了下去。我终于明白,他不需要一个活色生香的沈卿颜。
他只需要一个端庄得体、能镇住后宫、永远不会给他添麻烦的“沈皇后”。一个,
温悠然的完美替身。所以,我收起了所有的天真和爱意,戴上了皇后的面具。我做得很好,
不是吗?好到他现在抱着我的尸体,却在怀念那个被他亲手扼杀掉的,真实的沈卿颜。
何其讽刺。4第四天,李景元的理智似乎终于回笼了些。他下令,为我举行国丧。
但我的梓宫,不准下葬,就停放在坤宁宫的偏殿。他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就是来偏殿看我,
对着冰冷的棺椁,一坐就是一下午。朝臣们以为他悲伤过度,纷纷上书劝慰。只有我知道,
他不是在看我。他是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果然,半个月后,一道圣旨震惊了整个后宫。
——罪臣之女温悠然,蒙冤受屈,品性高洁,特召回京,入主长信宫。长信宫,
是仅次于皇后坤宁宫的宫殿。温家当年因贪墨案被抄,温悠然作为罪臣之女,被流放江南。
如今,李景元大权在握,终于可以为他的心上人**了。我飘在坤宁宫的殿顶,
看着那道明黄的圣旨被送到各个宫里,听着妃嫔们或嫉妒或不甘的议论声,心中一片平静。
来了。我等了十年的正主,终于要登场了。春喜跪在我的灵前,哭得泣不成声:“娘娘,
您看到了吗?您尸骨未寒,他……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女人接回来了!您的十年,
算什么啊!”算什么?算一场笑话吧。我看着这个为我真心难过的丫头,很想抱抱她,
告诉她别哭了。可我只是一缕魂魄,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李景元为温悠然的到来,做着万全的准备。他命人将长信宫修葺一新,里面的陈设,
全都是按照江南的风格布置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极尽雅致。他还亲自去内务府,
为温悠然挑选了上百匹最时兴的锦缎,和数不清的珍宝首饰。那份用心和细致,
是我做皇后十年,都未曾见过的。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那点残存的,
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怼,也终于烟消云散。也好。他能得偿所愿,我也能彻底放下。
从此以后,阳关道,独木桥,再不相干。5温悠然回京那天,排场极大。
李景元甚至没有上朝,亲自出宫门相迎。我跟着他,第一次以灵魂的形态,
离开了这座困了我十年的皇宫。城门外,一辆雅致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
走下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她身形纤弱,眉眼如画,确如传闻中那般,
是我见犹怜的江南美人。尤其是那双眼睛,顾盼生辉,与我有七分相似。不,应该说,
是我的眼睛,像她。“景元哥哥。”温悠然见到李景元,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声音娇弱得像能拧出水来。李景元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悠然,我来迟了,
让你受苦了。”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疼惜。温悠然在他怀里,
哭得梨花带雨:“不迟,悠然知道,景元哥哥一定会来接我的。
”好一幅深情久别重逢的画面。周围的百姓和官员都看呆了。我飘在空中,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眼泪,看着他亲自扶她上自己的御驾,
看着他将她一路风光地接入皇宫。我以为,接下来,便该是册封大典,夫唱妇随,佳偶天成。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李景元将温悠然带回宫中的第一件事,不是带她去精心布置的长信宫。
而是直接带她来了我的坤宁宫。6坤宁宫内,一切都还维持着我生前的模样。我的衣物,
我的首饰,甚至我用过的笔墨纸砚,都原封不动地摆放着。温悠然一踏进殿门,
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她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和嫉妒。“景元哥哥,
这里是……皇后姐姐的寝宫吧?我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她怯生生地开口,
往李景元身后缩了缩。李景元没有看她,目光贪婪地扫过殿内的每一处陈设,
仿佛在寻找什么。“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他开口,声音平淡,却不容置喙。
温悠然的脸色瞬间白了。“可是……景元哥哥,长信宫不是已经……”“长信宫,
朕是为你建的。”李景元打断她,终于转头看她,眼神却有些飘忽,“但朕……更习惯这里。
”他习惯的,是这里有我的气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温悠然显然也无法理解,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有再争辩,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都听景元哥哥的。”李景元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他拉着她,走到我的梳妆台前。台子上,
还摆着我生前最喜欢的一支梅花簪。“你坐。”他按着温悠然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
他拿起那支簪子,轻轻插入温悠然的发间。铜镜里,映出两张脸。他的,和她的。他的脸上,
是浓得化不开的怀念和……痛苦。他看着镜中的温悠然,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她,
在看另一个人。“不像……”他喃喃自语,“还是不像……”温悠然的身体一僵,
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7噩梦,是从一件衣服开始的。
李景元打开我的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宫装。他从中取出一件杏色的广袖流仙裙。
那是我生前最喜欢的一件,也是我临死前,身上穿的那件。“穿上它。
”他将裙子递给温悠然,语气是命令式的。温悠然看着那件明显是皇后规制的长裙,
脸上写满了抗拒:“景元哥哥,这……这是皇后姐姐的衣服,我怎么能穿?”“朕让你穿,
你就穿。”李景元的耐心似乎告罄,眼神冷了下来。温悠然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到了,
不敢再反驳,只能颤抖着手,接过那件裙子。我的身形比她高挑丰腴一些。所以,
那件裙子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又长又大,空空荡荡的,十分不合身。她局促地站在那里,
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李景元盯着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太瘦了。”他评价道,
语气里满是不悦,“传御膳房,从今日起,给温主子每日加四餐,务必在一个月内,
让她胖上十斤。”温悠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胖上十斤?哪个女人愿意听到这种话?
“景元哥哥……”“还有,”李景元根本不理会她的震惊,自顾自地继续说,
“把她那些素白的衣服都给朕扔了,以后,她只准穿这些。”他指着我满柜的华服。
那些衣服,大多是正红、明黄、宝蓝等厚重的颜色。是为了彰显皇后威仪,
也是为了压住我眉眼间那三分与她相似的“轻浮”。而温悠然,一向爱穿素净的白衣,
衬得她楚楚可怜。让她穿上这些浓墨重彩的衣服,无异于让她丢掉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特质。
“不……我不要!”温悠然终于崩溃了,她扯着身上不合身的裙子,哭喊道,“景元哥哥,
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非要我穿她的衣服?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她了?”李景元看着她,
眼神复杂。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疲惫而沙哑:“朕没有把你当成她。
”“朕只是……”“想在你的身上,找到一点她的影子。”8这句话,像一道惊雷,
劈在了温悠然的头顶。也劈在了我这缕孤魂之上。我飘在梁上,看着温悠然惨白的脸,
和李景元痛苦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感想。我以为,我是她的替身。到头来,
她却要成为我的替身?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温悠然显然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后退两步,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不……不可能!景元哥哥,你爱的人是我!
你等了我十年,你为我**,接我回宫,你说过要给我世上最好的一切!”“是,朕是说过。
”李景元闭上眼,脸上满是挣扎,“朕也以为,朕爱的人是你。
”“可她死了……”“她死了,朕的心,也跟着空了。”“悠然,朕求你,帮帮朕。
”他睁开眼,眼中竟带着一丝哀求,“只要你像她,只要你能让朕觉得她还活着,
朕会补偿你,给你所有你想要的。”除了爱。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温悠然懂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她爱慕了半生的男人,眼中从震惊,到不信,再到怨恨,最后,
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些荣华富贵。她想要的,是他的心。
可他的心,随着另一个女人的死,一起埋葬了。“好。”许久之后,
温悠然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她擦干眼泪,抬起头,脸上再没有了方才的柔弱和崩溃,
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我帮你。”“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从那天起,坤宁宫里,
多了一个行走的“皇后”。一个拙劣的,模仿着我的,可悲的影子。9模仿,
是从最细微的习惯开始的。李景元像个最严苛的教习先生,纠正着温悠然的一言一行。
“她走路时,脊背总是挺得笔直,不像你,含胸驼背。”“她吃饭时,从不挑食,
尤其喜欢吃桂花糕,你为何不吃?”“她看书时,喜欢用左手捻着书页,你的手势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