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如滩涂上的沙砾,被浪潮裹挟,从无归处。咸涩的海风年复一年侵蚀着我的肌肤,
晒盐女粗糙的指缝间永远藏着洗不净的盐晶。直到我以为抓住了能将我带离苦海的浮木,
才惊觉,那不是浮木,而是将我拖入更深漩涡的船锚。01那一年,我十九岁,
是盐田里最不起眼的晒盐女。一场百年不遇的风暴潮,毁了我栖身的盐田,
也毁了我全部的生计。为了活下去,我跟着流民涌入南方的繁华港都——明州城。
可我除了看天识潮,辨别风信,再无所长。最后,我是在明州城最龙蛇混杂的码头,
遇到了他。彼时,他正被几个凶神恶煞的船工围着,
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华贵丝绸皱成一团,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醉意,却依旧不减风流。
他似乎是欠了赌债,正被人逼债。我认得那几个船工,是城西「铁锚帮」的人,
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我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当他被推搡着,
即将落入码头下冰冷浑浊的海水时,我鬼使神差地抓起一根缆绳,甩了过去。「抓住!」
我喊道。他抬起迷蒙的眼,望向我,然后借着缆绳的力道,狼狈地翻上了岸。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他脱困后,连一句谢都没有,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转身想走,却被那几个船工拦住。「臭丫头,坏了我们的好事,拿你抵债!」
就在我即将被拖走,卖进不知哪个黑暗角落时,他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队气势不凡的护卫,
为首之人只一句话,就让铁锚帮的船工们屁滚尿流地跑了。「你,跟我走。」他对我说,
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我别无选择。02我被带进了一座宏伟的府邸,
门楣上挂着「顾公馆」的匾额。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就是明州城最大的海运商行「云帆行」
的少东家,顾衍之。那个传闻中放浪形骸,败尽家业的纨绔子弟。
他把我安置在一间雅致的客房里,丢给我一份文书。「签了它。」我展开一看,
竟是一纸婚书。我惊得抬头看他。他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我要娶你。作为报答,云帆行会给你一辈子的安稳。」我捏着那纸婚书,指尖冰凉。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盐女,对你,对云帆行,没有任何用处。」
「正因为你没有任何用处,才是我最需要的。」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俯身看我。
「顾家需要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根基,不会带来任何威胁的少夫人。而你,
需要一个容身之所。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眼里没有半分情意,只有算计。
可我没有拒绝的权利。比起被卖入青楼,或是饿死街头,嫁给一个纨绔子弟,
似乎是最好的结局。我提起笔,在婚书上写下了我的名字——苏沫。从此,
世上再无盐女苏沫,只有云帆行的少夫人。03我们的婚礼办得极为简单,
甚至可以称得上草率。喜堂里只点着寥寥几对红烛,烛泪无声地堆积在鎏金烛台上。
除了顾家的几个主子,再没有别的宾客。我跪在顾家主母面前敬茶时,
能听见自己膝盖压在青石砖上的细微声响。她端庄秀丽,却面色苍白,常年病着,
是个药罐子。她拉着我的手,轻声细语:「好孩子,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衍之若欺负你,
你便告诉我。」她的温和,让我有片刻的恍惚。可这份温情,很快就被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
「一个身份低贱的盐女,也配做我顾家的少夫人?哥哥真是被美色昏了头,我们云帆行的脸,
都被你丢尽了!」说话的是顾衍之的亲妹妹,顾岚。她满脸敌意地瞪着我,眼神像刀子。
主母咳了两声,斥责道:「岚儿,不得无礼!苏沫以后就是你嫂嫂。」顾岚冷哼一声,
转身离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我们院子的。那个院子叫「听潮筑」
,很美的名字。丫鬟碧月问我是否要用膳。「少东家呢?」我问。
「少东家……去『望江楼』听曲儿了。他说,让您不必等他。」碧月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丰盛的菜肴摆满了一桌,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精致。我屏退了下人,
一个人坐在桌前,味同嚼蜡。我对自己说:「苏沫,这算什么?几句难听的话而已。
你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安稳,不该再奢求更多。」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04婚后,
顾衍之有半个月没有踏足听潮筑。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与轻蔑。
他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我这个少夫人只是个摆设,少东家娶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我不在意。
白日里,我便待在听潮筑的小书房里,那里有很多书,关于航海,关于商贸,
关于各地的风土人情。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知识。我想,
即便只是个摆设,我也要做一个有用的摆设。这天,顾衍之却突然来了。
他带着海风的气息闯入书房,衣袖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他带给我一套全新的航海图,
羊皮纸泛着经年累月的淡黄色。上面标注的路线比书房里所有旧图都更精细,
连暗礁的分布都用朱砂细细勾勒。「听说你喜欢看这些?」他问,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的磨损处。我点点头。「铁锚帮最近不安分,
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你待在府里,不要随便出门。」他语气平淡,
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我心中一动,问他:「他们在找什么?」顾衍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我望着他的背影,
心里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不像传闻中那样是个纯粹的纨绝,他的眼里,
藏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05日子在平静中流淌。顾衍之虽然依旧不常来听潮筑,
但他时不时会让人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来,有时是西域来的琉璃珠,有时是东海采的红珊瑚。
他就好像一个漫不经心的投食者,用这些小恩小惠,维持着我们之间脆弱的关系。而我,
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直到那日,主母派人来请我,
说是要带我参加明州港务司举办的「祈潮祭」。那是明州城一年一度的盛会,
所有大的商行都会参加。主母将一支名贵的珍珠发簪插入我的发髻。「你是云帆行的少夫人,
理应在这样的场合露面。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顾家的气度。」她病态的脸上,
带着一丝坚决。我心中不安,却无法拒绝。我刚回到听潮筑,顾岚就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你不准去!」她对我吼道。「祈潮祭不是你能去的地方!铁锚帮的蒋**也会去,
她一直倾慕我哥哥,为人最是刁蛮狠毒。你去了,只会自取其辱!」蒋**,蒋璃,
铁锚帮帮主的女儿,明州城里无人不知的骄横玫瑰。顾岚凑近我,压低了声音。
「蒋璃早就放话了,谁敢嫁给我哥,她就让谁在明州城待不下去!你不想死,就乖乖待着!」
说完,她便像一阵风似的跑了。我愣在原地。温和的婆母让我去,敌对的小姑子却让我躲。
我该信谁?06我派碧月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消息证实了顾岚的话,
蒋璃确实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手段狠辣,心胸狭隘。凡是和顾衍之走得近些的女子,
无一不被她用各种手段整治过。那一晚,我辗转难眠。第二天,顾衍之却主动来找我了。
他带来一匹极其华美的云锦,说是给我做新衣裳,参加祈潮祭穿。他突如其来的关心,
让我生出一丝不该有的贪念。「听说蒋**是个很厉害的女子。」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
我期待著,期待他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哪怕只是提醒我小心。顾衍之沉默了片刻。
「云帆行和铁锚帮虽然是宿敌,但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蒋**是个聪明人,
你主动示好,她不会为难你的。」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我的心,彻底冷了。
原来,在他眼里,我也是可以被推出去,用来缓和敌对关系的筹码。07祈潮祭那天,
我穿上了顾衍之送的云锦。华美的衣裳,像一副精致的枷锁。祭典设在海边的祭坛上,
人声鼎沸,海风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我远远就看见了蒋璃。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
众星捧月般地站在人群中央,明艳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顾衍之陪在我身边,
低声说:「去吧,跟她打个招呼。」我迈开脚步,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我走到蒋璃面前,屈膝行礼。「蒋**。」蒋璃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轻蔑。
「你就是顾衍之娶的那个盐女?」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一阵压抑的窃笑声传来。我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回答:「是。」「听说盐女都识水性,
懂船技。敢不敢跟我比一场?」蒋璃指着不远处一条狭窄的水道,那里暗礁密布,水流湍急。
「就驾着那艘小舟,谁先穿过去,就算谁赢。赌注嘛……就赌你少夫人的位置,如何?」
她笑得张扬,眼里满是恶意。这不是比试,这是谋杀。就在我进退两难之际,
顾衍之走了过来。他揽住我的肩膀,对着蒋璃笑道:「阿璃,你又调皮了。我夫人胆子小,
经不起你这么吓。」他的语气亲昵,仿佛他们才是天生一对。然后,
他转头对我说:「没关系,只是个游戏。去试试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他将我轻轻推向那艘小舟。我回头看他,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那笑容却比冬日的海水还要冰冷。我上了船。小舟很轻,在湍急的水流中摇晃不定。
我曾在是盐田边长大的,对潮汐和水流有着天生的敏感。我凭借着本能,
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个暗礁。眼看着就要穿过水道,船底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船身剧烈一晃,冰冷的海水瞬间涌了进来。船被动过手脚!在我落水的瞬间,
一道身影比我更快地跃入水中。是顾衍之。他紧紧地抱住我,将我托出水面。「别怕,
我来了。」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如此真切。
09我们被水流冲到了一座孤零零的礁石岛上。夕阳将礁石染成血色,
海鸟在我们头顶盘旋鸣叫。顾衍之脱下外衣,披在我肩上时,
我闻到他衣襟间残留的酒香混着海水咸腥的味道。他生起的那堆火噼啪作响,
火光映着他湿透的侧脸,勾勒出分明如刀刻的轮廓。「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低声说。
我蜷缩在火堆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为什么?」我问,声音因为寒冷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