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声被厚重的车窗隔绝了大半,只余下低沉闷响。温屿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他动作快而准,点开微信,找到姜莱的头像——一张她对着阳光眯眼笑的侧脸照。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零点几秒,没有点开聊天框,而是直接长按,弹出的选项冷冰冰。他的指尖没有一丝犹豫,落在“删除联系人”上。
确认。删除。
动作干净利落,像切断一根腐烂的血管。
接着,他点开朋友圈入口,设置,找到“不让他/她看”,搜索“姜莱”,添加进去。再找到“不看他/她”,同样搜索“姜莱”,添加。
双重的隔绝。彻底的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屏幕暗下去。车内彻底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高速行进中的黑暗。只有仪表盘幽蓝的光和窗外不断向后飞掠的、模糊变形的城市霓虹,勾勒出他轮廓冷硬的剪影。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可能找到姜莱的地方。它像一个被设定好路径的幽灵,穿过灯火通明的商业区,驶过灯火阑珊的居民区,最终一头扎进了城市边缘一片巨大的、被高墙和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气息。入口处巨大的白炽灯照亮一个斑驳的招牌:长顺物流仓储基地。
温屿的车没在门口停留,保安似乎认得这辆车,提前抬起了自动道闸。车子碾过坑洼的水泥地,卷起尘土,最终停在一排巨大的、外表毫不起眼的灰色仓库前。仓库编号是B-7。
他下车,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夜风更猛了,带着仓库区特有的空旷和寒意。他从兜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磁卡,在B-7仓库侧边一个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读卡器上刷了一下。
“嘀”一声轻响,厚重的、漆成灰色的合金卷帘门发出沉重的“咔哒”解锁声。温屿用力向上一推,卷帘门发出巨大的、嘎吱嘎吱的噪音,缓缓升起,一股混杂着机油、金属和干燥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内并非堆满货物的仓库。空间异常空旷、高挑。惨白的LED灯管成排亮着,照亮了中央一片巨大的、铺着厚实灰色橡胶垫的区域,像一个隐秘的格斗场。四周墙壁没有窗户,光秃秃的混凝土墙面给人强烈的压迫感。角落里散乱地放着几个沉重的沙袋、悬挂的轮胎、各种尺寸的杠铃片、哑铃,还有一个冰冷的、看起来异常坚固的拳击台。
这是温屿的“宣泄室”。一个除了陆沉和几个绝对信任的兄弟,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把车钥匙随手丢在门口一个简陋的铁皮工具箱上,发出“哐当”一声。然后径直走向角落。他一把扯下身上的羊绒衫,随手扔在地上。接着是里面的T恤,露出肌肉线条分明、此刻却每一寸都绷紧得像铁块的上身。他没有热身,没有缓冲,动作带着一股要把自己撕碎的狠劲儿,直接走到那个装填得最饱满、看起来最沉重的黑色沙袋前。
沙袋微微晃荡,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温屿站定,眼神死死盯着沙袋上某一点。没有起势,没有试探。
呼!
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全身扭转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凶狠无比地砸在了沙袋的正中心!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在空旷的仓库里炸开!巨大的沙袋猛地向后荡起一个惊人的弧度,粗壮的链条锁扣发出不堪重负的**。
这声巨响像一个信号。温屿压抑了一整晚的、狂暴的情绪,如同被引爆的火山熔岩,找到了唯一的破口!
左拳!砰!
右拳!砰!
左拳!砰!
拳头如同狂风暴雨,没有任何章法,只有最原始的力量宣泄!每一次击打都倾尽全力,带着可怕的破风声!拳头、小臂的骨头与坚韧的皮革、填充物高速撞击,发出沉闷又尖锐的钝响。汗水瞬间从他紧绷的皮肤下涌出,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沙袋疯狂地前后剧烈摆动,链条哗啦啦狂响。温屿的影子在空旷的地面上被拉长、扭曲、疯狂地跳跃。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不是痛呼,是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纯粹的愤怒和毁灭欲!汗水飞溅,他咬紧牙关,下颌的线条像刀刻般凌厉。每一拳都像砸在那几张看热闹的笑脸上,砸在那个叫路恒的**手上,砸在姜莱那张带着模糊笑意的脸上!
砰!砰!砰!砰!
拳头开始变得麻木,指骨上传来的痛感尖锐而麻木。但这痛感非但没有阻止他,反而像助燃剂,让那团焚烧理智的火焰越烧越旺!他猛地抬起腿,一记凶狠的侧踢狠狠踹在剧烈摆荡回来的沙袋上!
“哐——!”
整个沙袋连同沉重的底座都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灰尘簌簌地从仓库高耸的顶棚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汗水已经浸透了运动裤的裤腰。温屿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但每一次击打依旧沉重、凶狠。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像破旧的风箱。
直到,被他扔在工具箱上的手机,屏幕猛地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温屿的动作骤然停止。拳头还停在半空,汗珠顺着指尖不断滴落,砸在灰色的橡胶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湿透的头发淌过眼角,**辣的。他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闪烁的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角落里,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震动声固执地响着。
温屿放下拳头,胸膛依然剧烈起伏。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走到工具箱前,弯腰,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姜莱。
温屿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汗水滴落在屏幕上。他没有立刻接,也没有挂断。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个名字在掌心震动,如同看着一个滚烫的、充满讽刺意味的烙印。
震动持续了二十几秒,停了。
仓库里重归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汗珠滴落的声音。
几秒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嗡嗡震动。还是“姜莱”。
温屿的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这次,他没有犹豫。拇指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
姜莱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意,黏糊糊的,还有背景嘈杂的音乐声和人声。“喂…温屿?你…你睡了吗?”她有点大舌头,语调轻飘飘的,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个…我…我今晚不回去了哦…太…太晚了…林楠她们说…说在楼上开个房间…我们…接着玩…”
温屿没有出声。他握着手机,站在冰冷的仓库里,汗水顺着**的脊背往下流,身体因为刚才剧烈的爆发还在微微颤抖。电话那头,姜莱醉醺醺的话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却又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他早已鲜血淋漓的心脏。
“温屿?你…你听见了吗?”姜莱没听到回应,声音提高了些,但依旧含混,“喂?信号不好吗?喂…”
温屿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那刚刚还在疯狂击打沙袋、指关节红肿破皮的手,按在了手机的收音孔上。
然后,他猛地用力捂紧!把整个手机下半部分都死死攥在掌心!
“唔…喂?温…温屿?你…搞什么啊…”姜莱的声音被完全堵住,只剩下闷闷的、模糊的杂音,像溺在水底无力的挣扎。
温屿的手像铁钳,纹丝不动。他听着那徒劳的、被阻断的“唔唔”声,眼神空洞地看着仓库冰冷高耸的混凝土墙壁,那上面只有他自己被拉长的、扭曲的、沉默的影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汗水不断流淌,滑过紧绷的嘴角。
几秒钟后,那徒劳的挣扎声停了。
温屿移开手掌。屏幕显示通话结束。
他把手机随手扔回冰冷的铁皮工具箱上,发出一声空洞的轻响。然后,他转过身,再次走向那个还在微微晃动的黑色沙袋,步伐沉稳而决绝。
惨白的灯光下,精悍的上身肌肉贲张,汗水和一些细小的伤口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他站定,深吸一口气,那吸入的空气冰冷刺骨。
紧接着,更加狂暴、更加密集、带着一种近乎自毁力量的拳脚落在沙袋上!
砰!砰!砰!砰!砰!
击打声再次成为这片隐秘空间里唯一的、暴烈的回响。比之前更响,更沉,更绝望。仿佛要将这沉重的沙袋彻底打穿,将里面填充的每一粒沙子都碾成齑粉,连同那个叫“姜莱”的名字,一起埋葬在这无边的喧嚣与死寂里。
汗水、粗重的喘息、疯狂的击打声…在这座城市边缘巨大的灰色仓库里,像一场无人观看的、通往地狱的狂暴独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