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九月·初遇九月的风,吹不散复读班教室里那股沉甸甸的闷。窗框积着暑厚的灰,
厚得能写字。头顶的老风扇吱呀吱呀,像个喘不上气的老头,有气无力地搅动空气,
偶尔吹起讲台上那本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哗啦啦翻,像在无声地嘲笑。
新来的学生们,一个个闷头搬桌椅,桌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听得人牙根发酸。没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安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认命了,
但又不甘心”的复杂味道。林晚星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她身上那件校服,洗得发白,
领口和袖口都磨起了毛边。她特意把原来学校的校徽用别针死死别住,
像要彻底抹掉那个烙印。书包上挂着一个星星挂件,颜色褪得快认不出来了,
那是去年生日闺蜜送的,现在看着,有点像她心里那点快熄灭的希望。她低头,
从笔袋里摸出小刀,在课桌角落,一下,一下,刻着“破釜沉舟”。刀尖划过木头,沙沙响,
细小的木屑簌簌落在摊开的错题本上,像撒了层薄雪。刻完最后一个字,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紧绷的肩膀才稍微松了点,可握刀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旁边的草稿本上,
密密麻麻写满了“我不认输”,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班主任老杨走了进来。他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袖口沾着洗不掉的粉笔灰。他身后,跟着一个男生。“安静!”老杨用戒尺狠狠敲了下讲台,
声音不大,却像炸雷一样震住了全班的嘈杂。“都看什么看?没见过新同学?”他瞪着眼,
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个男生身上,“顾淮之,省理科状元,今年高考失利,选择复读。
大家鼓掌欢迎!”掌声稀稀拉拉,带着点尴尬和好奇。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
“唰”地全打在了顾淮之身上。他穿着崭新的校服,领口挺括得能切豆腐,看起来清清爽爽,
像从重点高中走出来的优等生。可林晚星眼尖,一眼就看见他脚上那双运动鞋,
鞋带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踩一下,绊一下。这个细节,像个小漏洞,
暴露了他其实也紧张得要命。“顾淮之,你就坐……”老杨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林晚星前面那个空位,“林晚星前面那个位置。快过去坐下。”顾淮之点点头,
走了过来。他个子很高,走过来时带起一阵风。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轻,
尽量不发出声音。林晚星能感觉到他背脊挺得笔直,像棵小白杨。她低下头,
继续盯着自己的错题本,心里却有点乱。状元?复读?这组合太奇怪了。上课铃响了,
是数学课。老杨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函数,声音干巴巴的。林晚星听得有点走神,
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突然,前排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同学,借块橡皮。
”是顾淮之。他微微侧过身,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伸着手,掌心向上。林晚星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是在跟她说话。她从笔袋里摸出橡皮,递了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他的手心有点潮。“谢谢。”他接过橡皮,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摊开的草稿本。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草稿本上,那密密麻麻的“我不认输”,像刺眼的标签。
她下意识地想用手去遮,已经来不及了。顾淮之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转回身,用橡皮擦掉了一个算错的步骤。林晚星却觉得脸颊有点发烫,
像被人窥见了心底最深的秘密。她悄悄抬眼,只能看到他挺直的后背和那根松垮的鞋带。
下课铃终于响了,像解脱的信号。老杨合上书,用戒尺又敲了敲讲台,
声音比上课时更沉:“都给我听好了!复读不是退路,是悬崖边上的独木桥!掉下去,
就是万丈深渊!想活着爬过去,就给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学!”他环视一圈,
秃顶在灯光下反着光,“都散了吧!”教室里瞬间活过来,桌椅碰撞声,说话声,
嗡嗡地响成一片。林晚星觉得有点饿,早上没吃早饭。她抓起钱包,低着头往教室外走,
想赶紧去小卖部买个面包填填肚子。走廊里人不多,她拐过楼道,刚要下楼梯,
眼角余光瞥见墙角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顾淮之。他蹲在墙角,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弓着。
林晚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躲在拐角的柱子后面。只见顾淮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
倒出一些猫粮在地上。一只瘦小的黄白花猫,警惕地凑过来,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林晚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顾淮之怕猫粮弄脏地面,
随手从书包里抽出一张报纸垫在下面。林晚星的目光落在那张报纸上——是《英语周报》。
而报纸的头条,一行醒目的黑体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昔日状元今复读,
是勇气还是浪费?顾淮之引争议”原来是他!林晚星瞬间明白了。
那个被全班目光聚焦、被老杨特意介绍、连校服都穿得一丝不苟的“省状元”,
就是新闻里那个复读引争议的主角!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新闻里说的“浪费”,是真的吗?
她看着顾淮之。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小猫,脸上没有了教室里的那种紧绷感。
他甚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猫的头,声音放得极轻,
带着一种林晚星从未听过的温柔:“慢点吃,别噎着。”小猫似乎感受到了善意,吃完后,
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顾淮之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眼神里满是暖意。
阳光从高窗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那根松垮的鞋带上。林晚星站在柱子后面,
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是因为看到了那个“状元”光环下,
同样背负着压力和争议的少年;温暖,是因为看到了他藏在紧张和疏离背后的那份柔软。
她想起自己书包上那个褪色的星星挂件,想起闺蜜临别时说的“晚星,你一定行”,
想起自己刻在桌上的“破釜沉舟”……原来,在这条被老杨形容为“悬崖独木桥”的路上,
不止她一个人在挣扎,在咬牙,在偷偷寻找一点点光亮。她没有上前打扰,
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顾淮之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把报纸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
然后转身往教室方向走。他鞋带还是松的,拖在地上,但脚步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些。
林晚星也转身,走向小卖部。买了面包,她边走边吃,面包有点干,但她吃得认真。
回到教室,顾淮之已经坐回座位,正低头看书,校服领口依旧挺括,鞋带依旧松着,
拖在地上。林晚星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目光落在桌角那四个刻痕深深的字——“破釜沉舟”。她抬起头,看向顾淮之的背影。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边。
林晚星心里那股子拧巴的、不甘的、又有点绝望的情绪,像被这光慢慢融开了一角。
她摸了摸书包上那个褪色的星星挂件,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表面。也许,这悬崖边的独木桥,
真的没那么可怕。至少,现在她知道,桥上,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鞋带松了、会偷偷喂流浪猫、草稿本上写满“我不认输”的状元。想到这里,
林晚星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很轻,但很真实。她拿起笔,翻开新的错题本,在扉页上,
用力写下今天的日期。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宣告一个新的开始。
第二章:十月·碰撞月考的**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教室里凝滞的空气。
林晚星握着笔的手心黏腻腻的,汗珠顺着笔杆往下淌,在答题卡边缘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
监考老师的高跟鞋踩在走廊水磨石地面上,“嗒、嗒、嗒”,
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头顶的空调老旧,冷凝水一滴、一滴,
砸在窗沿的不锈钢槽里,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敲得人头皮发麻。
她死死盯着数学卷最后那道解析几何,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沉甸甸,转不动。
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又要不及格了,妈妈失望的眼神,老师欲言又止的叹息,
还有自己心底那点可怜巴巴的坚持,仿佛都要被这该死的数学题彻底碾碎。
前排的椅子腿猛地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顾淮之站起身,卷子折得整整齐齐,
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他经过林晚星座位时,走廊里穿堂风恰好卷过,
带起他校服衣角的一丝凉意。就在这瞬间,他手里那支沉甸甸的钢笔,
笔尖毫无征兆地垂下一滴浓稠的蓝墨水,不偏不倚,落在林晚星摊开的作文稿纸正中央。
那滴墨像一颗骤然炸开的蓝色眼泪,迅速洇开,将她刚写下的开头句子吞噬掉一半。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抬头时只看到顾淮之微微侧过脸,
目光在她洇湿的稿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没留下任何表情,
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那抹突兀的蓝,像一块烙印,烫在纸上,
也烫在她心里。委屈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瞬间涌了上来。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是他?她盯着那团蓝墨水,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像那团墨迹一样,被粗暴地搅乱了,
晕染开一片狼狈的、无法收拾的湿痕。“书呆子班!只会啃书的复读生,也敢来打篮球?
”操场上传来刺耳的哄笑声,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林晚星心上。她挤在观众席的人群里,
看着场边那几个穿着普通校服、明显比其他队员瘦弱些的复读班男生,
脸上都带着一丝窘迫和不自在。顾淮之也在其中,他刚换上借来的球衣,后背空荡荡的。
他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背对着人群,一笔一划,
在球衣后背写下了三个字——“复读生”。字迹清晰、用力,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坦荡。
林晚星看着那三个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热。他明明可以不写的,
可他写了,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着那些嘲笑,也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他们,复读生,
又怎样?比赛开始,复读班明显处于下风。对方配合默契,动作迅猛,
而他们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顾淮之跑动很积极,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额角。
他一次次试图突破,却被对方严防死守。林晚星的手心攥出了汗,
眼睛一瞬不瞬地追随着那个穿着“复读生”球衣的身影。她看到他被撞倒,
迅速爬起来;看到他传球被断,眉头紧锁;看到他奋力奔跑,
喘息声似乎隔着人群都能传到她耳边。她的心跟着他每一次跌倒、每一次跳跃而悬起、落下。
比赛进入最后两分钟,复读班还落后三分。对方一个快攻,眼看就要上篮得分。
顾淮之猛地加速,一个飞身拦截,硬生生把球断了下来!全场惊呼!他拿到球,立刻转身,
带着球风一样冲向对方半场。对方两名队员立刻围堵上来,把他逼到了角落。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顾淮之!传球啊!
”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猛地从观众席某个角落爆发出来,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和信任。是林晚星自己喊的!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
双手紧紧抓住前排的椅背,声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这声喊叫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瞬间在观众席炸开。紧接着,更多复读班同学的声音汇入进来:“传球!顾淮之!
”“加油啊!”被围堵的顾淮之,在混乱中似乎听到了那声穿透力极强的呼喊。
他眼神骤然一厉,在对方两人合围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
篮球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精准地传到了埋伏在三分线外的一个队友手中!队友接球,
起跳,出手——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空心入网!“嘟——”终场哨声响起!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操场瞬间沸腾了!复读班的同学们像疯了一样冲进球场,
把刚刚投进绝杀球的队友和满头大汗的顾淮之团团围住,欢呼着,跳跃着,
把他高高地抛向空中!顾淮之被抛起又落下,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林晚星混在激动的人群里,跟着往前涌,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她看到顾淮之被抛起时,手腕上那个黑色的护腕松脱了,掉落在喧嚣的人群脚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在混乱的脚边,飞快地捡起了它。护腕还带着他身体的温热,
上面浸透了汗水,混合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气息。她紧紧攥在手心,
那温度和气味,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让她脸颊发烫。她悄悄把它塞进校服口袋,
像藏起了一个滚烫的秘密,一个只属于她的、关于胜利和心跳的印记。
成绩公布栏前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压抑。林晚星挤在后面,踮着脚尖,
目光急切地在数学那一栏搜寻。当看到自己名字后面那个鲜红的、刺眼的“58”时,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又是这样,又是差一点点,
又是绝望的不及格。那些嘲笑的目光,妈妈疲惫的叹息,老师欲言又止的表情,
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兽,飞快地挤出人群,
逃离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上教学楼的顶楼天台的。秋风很大,
吹得她单薄的校服鼓荡起来,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从书包里摸出早上没吃完的冷馒头,机械地、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又干又硬,
噎得她喉咙生疼,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觉得自己像这秋风中一片枯黄的叶子,渺小,无助,随时会被吹走。
所有的努力都像打在棉花上,没有回响。未来在哪里?她甚至不敢去想。“咔哒。
”天台的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林晚星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顾淮之站在门口。
夕阳的余晖给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他走过来,
脚步很轻,在她面前停下,没有说话,只是把那本笔记本轻轻放在她旁边的地上。
林晚星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有些狼狈地低下头。“错题用红笔标出来,
”顾淮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很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我每天讲两道。
”林晚星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认真的专注。夕阳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