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不是人?
“什么……”万消被气笑了,岔开左手五指梳了下刘海,盯着对面的机器人问:
“你,一具AI机器人,说我是、机、器、人?”
“是的。你是机器人。”
“呵呵……我看你是哪里短路了。”
虽然,这是全球最先进的AI机器人“灵龙”,但,再好的科技,都有BUG存在。
人么!不能和机器怄气。
万消拉起身边的依依,转身就走。
他们来江城最好的妇幼医院,做孕检。
两人本来很开心:确认怀上。
结果,这破AI机器人,非要拦着他们说:
这孩子不能要,必须打掉。
理由是:机器人不能和人类有孩子。
“你们不能走。”灵龙小跑几步,伸手拦住去路。
诚恳地说道:“有违人类的伦理,请你们配合。”
哦豁,还真挺诚恳的。
AI机器人居然能表达情绪了?!
先进又如何?
万消不理这一套。
他们想要孩子三年了,岂会被一具破机器人忽悠。
他拉着依依往旁边绕路,灵龙也往旁边移。
左右四五次,都被灵龙挡住去路。
“先生,请你配合……”
“配你娘咧……”万消实在忍不住,推了灵龙一把,“哦,你没妈,滚……”
灵龙往后踉跄几步,稳住后依旧伸开双臂拦着。
很多人围观过来。
依依紧紧拉住万消的手。
虽然她也很气愤,但理智告诉她:
“这玩意儿死贵,打坏了赔不起。”
“你好万消,我是曹教授……”
灵龙突然发出男中音,“我们可以去视频室聊聊吗?”
随即,灵龙脸部的显示屏上,一位中年白大褂出现。
曹教授……万消的救命恩人。
他是江城第一医院的脑科专家,怎么来管妇幼医院的事?
“依依,我们又见面了。”
曹教授热情地向依依打招呼。
依依有点紧张,点点头。
她抱万消的手,明显用劲了一些。
“好吧……”万消犹豫一下答应。
他不想被吃瓜群众,当猴子围观。
而且,他也清楚,灵龙只是机器人,只会执行命令。除非打废它,才不会阻拦。
可是,赔不起啊!
灵龙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带路往办公区域走去。
万消摸摸依依的头:“没事的宝,和人类沟通,没问题。”
“国家还鼓励生育呢,10万奖励给你自己花。”
揽着依依的腰,跟在后面。
心里却有股不安,在胡乱滋长。
……
视频室内的大屏幕上,曹教授坐在办公桌后,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两口。
万消和依依,依偎着坐在大屏对面的沙发上。
灵龙端过来一杯矿泉水给依依,一杯绿茶给万消。
它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万消。
“这事……”曹教授放下茶杯,“还得从四年前说起。”
万消听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茶杯,好烫。
“那次不幸的事故,你们的车冲下水库。为了救依依,你拼尽全力……”
万消自然记得,那是他们买车的第一次自驾游。
车辆落水后,他艰难地打破车窗玻璃,顶着灌进来的汹涌水流,死命将依依推出车外。
车子快速下沉,他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已在江城第一医院,是曹教授做的手术。
“那次事故,你溺水时间超过了40分钟。”
“医学上,可以宣判你死亡。”
“按理说,你是无救的。只是传过来的所有数据中,我发现脑电波还有间歇性的、极其微弱的波动。”
“因此,我做了个冒险的决定……”
万消知道,他的脑袋里,有一块指甲盖大的植入芯片。
现在的科技发达,芯片可以利用体内的生物电作为能源,不需要外接端口。
所以,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这种植入芯片,在运动能力损伤的群体中,已经比较普遍使用。
万消看了眼灵龙,内心纳闷:
“这**和机器人有毛线关系?仅仅因为多了块芯片?这类人多了去了。”
“在家属的同意下,我们把‘激活性’脑芯片植入你小脑。三小时后,你的脑电波恢复。”
依依听到这里,紧张地握住万消的手。
“再用电击,激活你的心跳。”
“三天后,你的肌能恢复。”
“这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只能用‘人有无限可能性’来解释。”
万消听依依简单说起过抢救过程,此时听到“激活性”芯片,忍不住开口问:
“什么是激活性脑芯片?”
曹教授没直接回答,又喝了口茶,才缓慢开口道:
“脑部植入芯片,通俗点说,分两类:一类是‘局部替代性’芯片。”
“AI芯片代替病人发出某些指令。比如抬手、抓物等。”
“这类比较常见,局部性运动损伤的病人,都是植入此类芯片。”
“另一类,激活性脑芯片。”
“针对的是丧失‘指挥’运动肌能的病人。比如,植物人。”
“这类芯片,收集病人的实时脑电波信号,放大后再释放回去。相当于病人的脑电波放大器。从而恢复病人的运动肌能。”
“毕竟,这类人的肌体,只是得不到指令,并不是无法运动。”
“成功率低。因为,每个人的脑电波运行千差万别,建立的‘通用性’模型,有局限性。”
“模型中已有设定的信号,能够同比例精准放大。超出模型设定的参数,信号放大的精准度,个体差异性较大。”
万消听得似懂非懂。
“当时,你是医学死亡状态,我们免费为你做这个手续。所有的风险已告知。依依签的字。”
万消理解。在死亡与可能存活之间,他也会签字,什么条件都答应。
因此,他并没有问过依依,有什么条件?
屏幕上,显示出那份签字书。
曹教授快速翻动,在某一页停下。
那里有三个条款,都用粗体字书写,很显眼。
曹教授指着第一个条款解释:
“这是植物人的普遍医疗结果:人醒了,但卧床无法自理。”
“我们告知了这个可能性,也给依依解释过。”
万消没转头看依依,只是稍微用劲握了握依依的小手。
他知道,签字时,她有多担心。
曹教授指着第二个条款,继续:
“简单行动,有限的自理生活。这是很好的医疗结果。全世界的比例,不到20%。”
“同样,也给依依解释过。”
随后,曹教授指向第三个条款。
“最担心的是第三种:‘完全’恢复。类似植物人自主苏醒。”
“医学无法判断,是病人主动适应了‘通用型’模型?还是模型影响了病人的脑电波运行方式?”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病人与芯片已经共生,无法分离。”
“他(她)已不再是,拥有独立脑电波运行的个体。”
“医学上无法下结论,你这种情况,是否还算传统意义上的人类?”
说到这里,大屏显示出曹教授的方脸特写,神色复杂地问:
“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万消摇摇头。
他就是人!
绝不可能是机器人。
与以前一样,是城市中的一只普通牛马,为生活在奔波。
这几年,他的牛马生涯刚刚变好,生活有了希望。
“大白话就是,你已不是溺水前的你。”
“不!曹教授。严格意义上来说,每个人,昨天与明天都不同。您们不能因为植入了一块芯片,就否定了我作为人的属性。”
万消激动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我有七情六欲,有生物的代谢,体内流淌着血液,吃着五谷杂粮……凭什么,因为医疗效果好,反而否定我?”
“万消,别激动。”曹教授摆摆手,示意万消坐下。
“还记得三年前,你来江城一院复检吗?”
依依拉了拉万消。
万消不甘心地坐下。
手术一年后,他是去医院复查过。
回答了很多问题,做了好多奇怪测试,还全麻检查过脑子。
记得当时,曹教授告诉他的是:没问题。
“我们在复查中,取出过你的脑芯片,发现,你又变成溺水后刚送到医院的状态。符合医学上的死亡定义。”
“说明,你不是植物人的自主苏醒。而是一直处在与AI脑芯片的共生状态。”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你的脑电波,是如何与脑芯片这么契合的共生?但有一点:你有了非人类的属性。”
“只是你不敢去面对。”
“不!我没有,我都是人类属性。”万消将依依拥在怀里,“而且……我和人类,没有生殖隔离。”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是人类!”
曹教授罕见地笑了一下。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
“你今年32岁吧。”
万消点点头。
“你每天睡觉前,只要暗示自己:需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三秒内就能入睡,是吧?”
万消想起来了,复检时,貌似,还现场演示过一遍。
这不应该是健康的指标么?!
“人类没有睡眠开关,这是你的脑电波和AI脑芯片共频的结果。指令下的睡眠,非人类能拥有。”
万消愣住了。
依依也愣住了。
她更清楚,出事前,万消因为工作压力大,入睡比她困难。
还以为是大难不死的后福,没想到是脑芯片的原因。
“你说过,对于自己想记的事情,不管多杂乱,你都能记住。直到你认为没必要为止。这为你的工作,带来很大帮助。是吧?”
万消木然的点点头。
“人类的记忆,总要经历记住、忘记、再记住……多次反复后,才能达到你的状态。”
“我们测试过,属实。”
“你这是指令性记忆,如同记事簿。非人类属性。”
万消懵圈了。
难道,自己真的与AI脑芯片共生了?
“人类没有时间器官。你却能做到,任何时候问你时间,答案都只有几秒的误差。这也是非人类的表现……”
我勒个去……
万消脸色煞白,可见的心慌了。
但是,他确实是人啊!
自己认为是人,家人认为是,同事认为是……
走在大街上,没人把他当非人类……
除了这医生。
“在复查时,我曾问过你,同房质量如何?”
“你回答,非常好!两人每次都能同时达到顶峰。”
“当时我就猜测:你是感受到依依登顶了,于是,你也释放。”
“两人同时到顶峰,这并不常见,而你却可以做到每次……这不是人类的表现。”
“依依,你说实话。有没有他先登顶了,你才冲刺的情况?”
依依脸色煞白,咬紧嘴唇不说话。
每次同房,心情都有差异,前戏也不完全相同……
她达到愉悦顶峰的过程,自然有长有短。
但万消,确实能每次都跟上。
原来她觉得,这是幸福的合拍。
现在回想起来,出事前,根本不是这样。
曹教授看着两人的神色,已经知晓答案。
他拿起茶杯遮挡,暗暗叹一口气。
还有很多例子。有些专业、有些抽象,看来没必要再提了。
万消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曹教授,就算我有些特殊,比如入睡、时间判断等,但您也不能因为几件零星的小事,就否定我的人性啊!”
“或许,这是我死而复生后的一些奇异表现。世界这么大,哪有统一标准?”
曹教授喝一口茶,没说话。
一个普通人,在如此震惊情况下,还能一秒平静下来,说出如此有逻辑的回复,不是指令性控制,还能是什么?
不过,他也有万消相同的疑问。
主体上,他认为万消是人类。
只是,一些奇怪的地方,受到了脑芯片的影响。
因此,在对万消的案例分析,以及协会开的伦理讨论中,他是力挺万消的。
所以,才争取到了一个“只要不生育,观察其发展”的结果。
当然,这也和他复检中得到数据有关。
在复检中,他们提取了万消的**。
发现存活率很低,不足常人的百万分之一。
生育,对于万消来说,已几乎不可能。
他的判断是:受脑芯片微电的介入影响,基因部分变异。
原本他以为,这事不用公开了。
只要观察万消能存活多久就行。
没想到,最终还是要和他摊牌。
万消见曹教授不说话,开口继续:
“曹教授,我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请您认真考虑我的意见:我是人,包真的人!”
“现在依依刚怀孕,生孩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着,万消站起来,顺便拉起依依。
他现在反应过来了。
医院又不是执法机构,不能对他怎么样。
曹教授放下茶杯,看着万消,缓缓说道:
“人类的发展需要多样性,不确定性,这才是种族延续的基础。”
“任何可以控制的变‘好’、或者变‘坏’,都将给人类发展带来灭顶之灾。这种魔盒,谁也不敢打开它。你懂吗?”
“这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告知。”
万消没回答,只是看向灵龙。
“它们……有严格限制,触碰到会启动自毁程序。”
曹教授耐心解释:
“就算有人故意给灵龙松绑,那也能从外形上很简单的区分,大不了毁掉这个产品。人类会短期吃亏,但未来不会毁灭。”
万消看着曹教授:“如果您判断错了呢?也要毁灭我吗?”
“在人类发展面前,个体……”曹教授停顿了一下,“没说要毁灭你,是防范未来。它……还不算法律意义上的人。”
“不,在我心里,它已经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万消说完,拉着依依坚定地走出了视频室。
什么玩意儿。
陪老婆做一次孕检,把自己弄成了“AI脑芯片共生体”。
还不是人了?!
灵龙没阻拦。
曹教授也没制止,沉默一会说道:
“灵龙,上报吧。建议晚上9点,开视频专题会讨论。”
……
“今天这破事,就当是一个屁,别理它。”
进了家门,万消抱着依依,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嗯嗯……我爱你。”依依低声回应。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弄点晚饭。”
万消还和往常一样,利索地走进厨房。
依依看着他的背影,无法相信,这怎么会是一个机器人?
是有些异样,但正如万消说的,整体就是人啊!
难道装假肢的,也是机器人了?
假肢也不知疼痛,非人类属性。
想明白这点,她开心地坐在沙发上。
这个喜讯,要告诉家里。
万消在厨房里,听到了依依和她家人的通话。
这种喜悦,他内心期待过好几回。
“奶奶的,这破协会,别弄出啥事来才行。”
他拿出手机。
遇事不决问“诸葛”。
习惯性地打开“诸葛在线”APP,输入关键词:
脑部植入芯片;医协会武断是AI机器人;不让生育;危言耸听会影响人类发展;如何在网上发表此类型的推文,引起众人关注,给予协会压力……还这类人的生育权!
万消知道,协会类的决议,是可以更改的。
就算最牛叉的足球协会,照样受舆论压力后,该道歉要道歉。
很快,一篇短小精悍的推文生成。
万消看了看,很满意。
果然是诸葛在线,目前世界上最好的AI应用APP。
据说此APP发展到了,内部需要设置几十万个限制词,否则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存在。
万消再输入:生成视频,悲惨类,BGM用二泉映月。
一个短视频自动生成。
他在各大平台发布,希望能引发舆情。
吃完晚饭,万消登录账号查了下,只有寥寥的几个点击。
这……
全民短视频的时代,他连浪花都算不上。
内心莫名涌现出巨大的不安。万消急了。
以还有工作未做完的理由,安顿好依依。
再次打开诸葛在线,寻求帮助。
“我有一个朋友……他因植入脑补芯片,被医学界判定为‘机器人’,要剥夺生育权。这种事会不会发生?”
【会!】
诸葛在线的回答,让万消如遭重击。
【随着医学的发展,基因编辑、克隆自身作为器官移植来源……等等这些,都被禁止,自然也会剥夺‘机器人’的生育权……】
后续的解释,万消已经看不下去。
他再次输入:
“协会没有执法权。不理会,行吗?”
【协会的建议,会被国家采纳。*国已有此类立法。我国也有类似定义,只是植入芯片后的AI机器人,没专门细分。】
【只要一个司法解释,即可剥夺此类机器人生育权。】
哇靠!
万消的心,与事故发生时沉入湖底一样绝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次输入:
“目前协会的建议,还未被国家采纳。通过引发舆情,有没有可能推迟时间采纳?只要推迟10个月就行。”
万消经历过死亡,他太想要这个孩子了。
连续三年,不断造娃,一直没结果。
如今依依好不容易怀上了,他决不能放弃。
【有。可能性很低。因为全国实施脑部芯片植入的群体很小,而且,这些人中,被判定为AI机器人的比例更小……】
【特殊群体引发的舆情,带来‘你朋友’想要的结果?还是医学界想要的结果?无法评判。】
是呀!
要是大众认可医学会的建议呢?反而适得其反。
他想了想,再次追问:
“逃避,可否将孩子安全生下来?”
【很难!首先,这会给孕妇带来未知的危险,尤其生育环节。】
【其次,一旦立法先出来,根本无处可逃……】
娘咧,关键又绕回到,10个月内不能被立法。
他快速浏览一下前面的提问,好像引发舆情,是最好的办法了。
哪怕适得其反,也不过是“被动等待”的结果。
“有没有办法,让发布的视频,尽快引发大量关注、转发?”
【没有。每个平台有各自的AI算法……】
诸葛在线将各大平台的推送规则,都整理出来。
万消起身,焦躁地在书房走来走去……
现在的自己,像待宰的羔羊,被“告知”了,却毫无办法。
因为他的原因……只能眼睁睁看着,想要的生命、自己的血脉,未出生就被“处理”掉。
这一刻,让万消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依依穿着睡衣光脚走过来。
“老公,以后我要早睡早起,你也别太累哟……”
说着,她抱了下万消,笑眯眯地离开。
万消能听到,她走进卧室,掀开被子的声音。
该死的……
本来大喜的日子,却因为自己莫名其妙成为“AI机器人”,变成了绝望的开始。
一定还有机会的……
万消莫名的冷静下来。
他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对抗医学界,又能小心翼翼保护好依依的办法。
既然自己被AI了,那么,能不能用AI来走出绝境?
“诸葛你好,我就是‘我的一个朋友’,请问,我这种情况……”
万消输入了一大段,连曹教授的举例,也尽量说明白。
然后问道:“我国真的将我这种情况,定义为AI机器人了吗?”
诸葛在线思考了一分多钟,回答了一行字。
【医学界于三年前的*月*日,将此类情况定义为‘AI脑芯片诱发变异的机器型人格’,属于AI机器人大类。司法界,还未列入。】
万消愣住了。
这日期,正好是自己复查后的三天。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情况,才新增的类型?
“我真的被定义为机器人了?”万消不服地再次输入。
【是。】
哇靠!
实锤了。
曹教授和诸葛在线都确认,万消连一丝侥幸都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