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知为了他的白月光,在我的安胎药里下了三年的“去子汤”。
难产那日,他冷眼看着我在血泊中挣扎,转身去哄手指划破皮的白月光。
“沈惊鸿,你杀戮太重,这孩子生下来也是孽障。”
后来,我引爆了王府火药库,当着他的面跳入火海。
听说那一夜,权倾朝野的顾相疯了,徒手在废墟里刨了三天三夜,十指白骨森森。
可惜他不知道,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是不需要感情的。
再见面,我已是敌国女帝,铁骑踏破他的城门,剑指他的咽喉:
“顾相,别来无恙,这一剑,是替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讨的!”
长安城的雪下得很大。
城门口锣鼓喧天,但我只觉得冷。
我骑在踏雪乌骓马上,身后是三万刚刚浴血归来的沈家军铁骑。我是沈惊鸿,大夏王朝唯一的女帅,也是百姓口中的活阎王。
但此刻,我只想做一个人的妻子。
城楼下,那一抹青色的身影站在风雪里。顾行知,当朝宰相,我的夫君。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在这肮脏的官场里,世人都说他是唯一的清流。
我翻身下马,因为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动作有些笨拙。
“行知。”
我唤了一声,脚下一软,向他跌去。
顾行知伸出了手。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身旁那个穿着粉色斗篷的娇弱女子,忽然“哎哟”了一声,身子歪歪斜斜地倒向积雪。
顾行知伸向我的手,硬生生地转了弯。
他一把揽住了那个女子的腰,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甚至因为动作太大,肩膀狠狠撞了我一下。
我猝不及防,重重摔在雪地里。
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坠痛。
“未央!”
身后的副将陈廷——也是我最忠心的暗卫阿七,猛地冲上来扶住我,手按在刀柄上,杀气腾腾地盯着顾行知。
“顾相!将军怀着身孕,你没看见吗?”
顾行知皱了皱眉,没有看我,而是低头温声问怀里的女子:“如烟,有没有伤着?”
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眼角挂着泪珠,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缩回顾行知怀里。
“表哥,我没事……就是地太滑了。姐姐她……姐姐她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姐姐没站稳。”
什么叫我不是故意的?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阿七的手,自己从雪地里站起来。
冰冷的雪水浸透了战袍,刺骨的寒。
顾行知这才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带着几分责备。
“惊鸿,你也是做将军的人了,怎么如此不小心?如烟身子弱,受不得风寒,你身为长嫂,也不说帮衬着点。”
长嫂?
我看着这张我爱了整整五年的脸,突然觉得陌生。
“顾行知,我怀着你的孩子,在边疆吃了三个月的沙子,刚回来就在这雪地里摔了一跤。你第一句话,是在怪我不小心?”
顾行知眉头皱得更紧,似乎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这不是没事吗?你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摔一下能怎么样?如烟不一样,她是江南来的,娇气。”
皮糙肉厚。
这四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
我为了他,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满身伤疤,现在成了他口中的皮糙肉厚。
“行了,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顾行知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兵符带了吗?陛下还在宫里等着。”
我心口一凉。
这就是我的夫君。
见面不问我安好,不问孩子动没动,只问兵符。
我从怀里掏出那块沉甸甸的虎符。为了这块铜疙瘩,我沈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顾行知,你知道交出这个意味着什么吗?”我盯着他的眼睛,“意味着我沈惊鸿从此就是个废人,这三万兄弟的命,我也护不住了。”
顾行知走过来,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从我手里拿过虎符。
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我的手背,让我打了个寒战。
“惊鸿,你想多了。陛下圣明,我也在朝中,怎么会护不住你?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养胎,相夫教子。打打杀杀这种事,不适合女人。”
他拿到了虎符,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
他甚至伸出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鬓发,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回家吧,我让厨房炖了燕窝。如烟是我的远房表妹,家里遭了难,来投奔我们。你要大度一点,别动不动就使性子。”
柳如烟从他身后探出头,冲我甜甜地笑了一下。
“姐姐好,以后就要叨扰姐姐了。姐姐一身盔甲真威风,不像我,只会绣花。”
那笑容里,全是挑衅。
阿七在我耳边低声说:“主子,这女人眼神不对,属下查查她的底细?”
我按住阿七的手,摇了摇头。
“回府。”
我倒要看看,这个“远房表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回到丞相府,一切都变了。
我住的主院“听雪堂”,被改成了“暖香阁”,里面的兵器架全被搬空了,换成了粉色的纱帐和精致的瓷器。
“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那些俗气的摆设问管家。
管家还没说话,柳如烟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绣帕。
“姐姐,是我让表哥改的。姐姐以前那些刀枪剑戟的,杀气太重,对腹中的小侄子不好。我就自作主张,让人换了些温软的物件,姐姐不会怪我吧?”
她说着,还要来挽我的胳膊。
我侧身避开,冷声道:“这是我的院子。”
柳如烟的手僵在半空,眼圈瞬间红了。
恰好顾行知换了官服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一沉。
“沈惊鸿,你又在发什么疯?如烟是一片好心!你那些破铜烂铁,我早就让人扔到库房去了。家里是过日子的地方,不是军营!”
扔了?
那是父兄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的红缨枪,父亲的断刀。
“顾行知,你把我的兵器扔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扔了又如何?”顾行知走过来,把柳如烟护在身后,“你现在既然交了兵权,就该有个女人的样子。整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那是我爹的遗物!”我吼了出来。
顾行知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皱眉。
“几把破刀而已,晦气得很。你要是想要,改天我让人给你打几副金钗。”
他说完,拉着柳如烟就往里走。
“如烟,别理她,她就是在边关待久了,性子野,不懂规矩。你今晚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做。”
“表哥,我想吃西湖醋鱼,可是听说姐姐不喜欢酸的……”
“管她做什么?你想吃就做。她是孕妇,本来就该忌口,喝点粥就行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回廊深处。
我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满院子陌生的粉色纱帐,只觉得讽刺。
这就是我拼死拼活守护的家?
这就是我为了他放弃兵权的下场?
阿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捧着几个断成两截的兵器。
“主子……属下去库房找了,被他们……折断了。”
我看着阿七手里那柄断掉的红缨枪,那是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上战场,父亲亲手交给我的。
枪杆是百年的白蜡杆,刀枪不入,如今却被人像折断枯枝一样折断了。
我伸手抚摸着断裂的口子,指尖被木刺扎破,渗出血珠。
“阿七。”
“属下在。”
“把这些收好。”我没有哭,眼泪流干了,血还没流干,“去查柳如烟,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清楚。还有,盯着顾行知的书房。”
阿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主子,您终于……”
“去吧。”
我摸着隆起的小腹。
孩子,娘本来想给你一个太平盛世,一个完整的家。
但这世道,好像不许好人活着。
既然如此,那娘就重新把刀捡起来。
晚膳时分,餐桌上摆满了大鱼大肉。
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全是江南菜色。
顾行知不停地给柳如烟夹菜,两人有说有笑,仿佛我才是那个多余的外人。
我面前只有一碗白粥,还有一碟咸菜。
“姐姐,你怎么不吃呀?”柳如烟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是不是嫌弃菜不合胃口?哎呀,我都忘了,姐姐是粗人,吃不惯我们这种精细菜肴。”
粗人。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啪!”
顾行知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沈惊鸿,你懂不懂礼数?如烟还没动筷子,你抢什么?”
我咽下那块鱼肉,味道很腥,甚至带着一丝苦味。
“她是客,我是主。我不动筷子,她敢吃吗?”我冷冷地看着顾行知。
顾行知气笑了。
“主?沈惊鸿,你搞清楚,这个家姓顾,我是宰相,你是宰相夫人。夫为妻纲,我说让你吃,你才能吃。我说不准,你就得饿着!”
“表哥,别生气……”柳如烟急忙去抚顾行知的胸口,顺便瞥了我一眼,“姐姐也是饿坏了,毕竟……毕竟以前在军营里,可能都是跟一群男人抢饭吃习惯了。”
这话极其恶毒。
暗示我不守妇道,跟男人混在一起。
顾行知的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
“沈惊鸿,从今天起,你给我去佛堂跪着抄女诫。什么时候把那一身匪气磨干净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吃饭!”
他指着大门,手指都在颤抖。
我慢慢站起身,把那碗白粥端起来。
“顾行知,这可是你说的。”
我手腕一翻。
整碗滚烫的白粥,直接泼在了柳如烟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
“啊——!!!”
惨叫声瞬间刺破了丞相府的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