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句看似无心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激起的涟漪无声扩散,却让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店员们训练有素地低下头,但眼神里的探究和惊讶却掩饰不住。
零星几位顾客也放慢了脚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一行衣着光鲜却气氛诡异的人。
裴仟仟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拿着裙子的手悬在半空,递出来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她大概从未想过,我会在这样“高档”的场合,提起“欠债”这么“俗气”的事情。
温婉最先反应过来,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上前一步,轻轻揽住我的肩膀,语气带着嗔怪:
“珠姝,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家里什么时候欠债了?找你是应该的,花多少钱爸爸妈妈都愿意。”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裴仟仟把裙子放下。
“是啊,姐姐,”裴仟仟顺势放下裙子,重新挂上甜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爸爸妈妈一直都很想你,现在你回来了,当然要给你最好的。”
她的话看似在圆场,却巧妙地把重点从“花钱”转移到了“对你好”上。
裴景轩在一旁不耐烦地皱紧眉头,压低声音对我说:“裴珠姝,你能不能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家里不缺这点钱!”
我抬起眼,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对不起,哥哥……我在山里,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习惯了……”
“我只是……只是怕给家里添负担……”
我这副样子,落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可怜女孩。
反而衬得裴景轩和急于粉饰太平的温婉、裴仟仟有些不近人情。
温婉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语气软了下来:“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是妈妈考虑不周,我们换一家看看,选你喜欢的,好不好?”
她几乎是半强迫地揽着我,快步离开了那家店。
我能感觉到她揽着我肩膀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裴仟仟和裴景轩跟在后面,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裴仟仟,她精心策划的让我出丑的戏码,被我轻飘飘一句话彻底搅黄,还反而让我赚了一波隐形同情。
接下来的购物之旅,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
裴仟仟不再主动给我推荐那些看似华丽实则难驾驭的衣服。
温婉也变得谨慎,只挑一些样式简单、价格“相对”亲民的款式让我试。
我配合地试穿着,每次从试衣间出来,都带着一点羞涩和不安,问温婉:“妈妈,这个……会不会太贵了?”
每一次发问,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温婉和裴仟仟试图维持的“和谐”表象上。
她们必须一次次地、耐着性子告诉我“不贵”、“你喜欢就好”,仿佛在竭力证明这个家有多么富裕和慷慨。
可我知道,她们心里一定憋屈得像吞了苍蝇。
最后,只买了几件基础款的衣服,便匆匆结束了这场失败的“家庭活动”。
回家的车上,无人说话。
裴仟仟靠在车窗上,假装看风景,但我能看到她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口。
裴景轩一直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温婉闭目养神,但紧皱的眉头显示她并不平静。
我坐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繁华街景,心底一片冰冷。
这就受不了了?
才只是开始。
真正的礼物,还没送到呢。
回到那座冰冷的“城堡”,我刚回到自己房间,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东西已收到,效果不错。尾款已付。】
是我雇佣的那个**。
我让他去查十年前我走失的详细经过,特别是裴仟仟被裴家“收养”前后的事情。
看来,他有了初步的进展。
我删掉短信,心底的寒意更重。
裴仟仟,你最好祈祷十年前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否则……
晚饭时,裴雄难得地在家。
餐桌上依旧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裴仟仟似乎调整好了情绪,又恢复了那副乖巧贴心的模样,主动给裴雄盛汤。
“爸爸,今天工作累了吧?喝点汤暖暖胃。”
裴雄接过汤,脸色稍霁,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无波:“今天出去还顺利吗?”
温婉连忙接过话头:“顺利,给珠姝买了几件衣服,孩子挺喜欢的。”
她试图营造一种正常的氛围。
裴仟仟也笑着附和:“是呀,姐姐穿那件米色的毛衣很好看呢。”
我抬起头,看着裴雄,脸上露出一个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谢谢爸爸……让家里花钱了。”
裴雄拿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的温婉和裴仟仟,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最终只是“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但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种下了。
他或许不会立刻相信我这个“心思歹毒”的女儿,但温婉和裴仟仟这种急于掩饰的态度,本身就值得玩味。
饭后,我以累了为由,提前回了房间。
锁好门,我再次拿出那个旧手机。
这一次,我点开了一个加密的相册。
里面只有几张照片,是**刚刚发来的扫描件。
是十年前的一些旧报纸报道的复印件,关于我的走失。
报道的措辞很官方,但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一篇篇幅不大的报道末尾,提及警方曾根据线索搜查过城郊的一个废弃工厂,但一无所获。
而那个废弃工厂所在的区域,在那个时候,正好是裴仟仟亲生父母家附近。
裴仟仟的亲生父母,是一对赌徒和酒鬼,欠了一**债,在我走失后不久,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时间点,太过巧合。
我的指尖轻轻划过手机屏幕上那模糊的铅字。
裴仟仟,你和我的命运,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交织的?
是偶然,还是……必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门口。
紧接着,是极轻的敲门声。
“姐姐,你睡了吗?”
是裴仟仟的声音。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试探。
我迅速收起手机,脸上调整好表情,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裴仟仟端着一杯牛奶,脸上挂着无害的甜美笑容。
“姐姐,我看你今天好像有点累,喝杯热牛奶有助于睡眠。”
她的眼神,却像毒蛇的信子,悄然扫过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那杯乳白色的液体。
心中警铃大作。
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杯牛奶,真的只是牛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