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债,是用钱算不清的。有些恩,要用一辈子去还。十二年前那场泼天大雨里,
有人在她耳边许下过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她用十二年的时间去寻找,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上午九点半,沪海市,星辰科技大厦。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幻影,
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到楼前。车身线条流畅得仿佛不属于人间,
阳光在其上跳跃,反射出冰冷而昂贵的光。车门向上旋开,
一只踩着香槟色JimmyChoo高跟鞋的脚,优雅地探了出来。紧接着,
一个女人弯身下车。苏静澜。她的名字,在整个商界,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一个令人敬畏的符号。三十五岁,执掌千亿市值的静澜集团,
是金字塔尖上那个呼吸着稀薄空气的人。她身着同色系的高定西装套裙,
剪裁利落得像一把手术刀,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得恰到好处,
却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
她早已习惯用这种冰冷的漠然,来作为自己最坚固的铠甲。“苏总,
今天的收购流程已经全部确认完毕,万无一失。”贴身助理方宁,
一个同样精明干练的年轻女人,小步跟在她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像在汇报军情。
苏静澜微微颔首,那弧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她的目光,像两道精准的激光,
扫过眼前这栋其貌不扬的写字楼。星辰科技。一家主营软件外包的中型公司。
在她庞大的商业版图上,这不过是即将被吞并的一块小小的、甚至有些硌牙的饼干。
“进去瞧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但愿,他们能给我点惊喜。
”所谓的惊喜,不过是希望对方识趣,不要在价格上做过多无谓的拉扯。
星anchen科技的总经理刘峻峰,早就像一根被晒蔫了的黄瓜,
在大堂里焦灼地踱步。他的脑门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被中央空调的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静澜集团要收购他们,这消息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得他晕头转向,既兴奋又恐惧。
看到苏静澜进门的那一刻,刘峻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苏总!哎呀,苏总!
您能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这小庙蓬荜生辉啊!”他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
腰弯成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苏静澜伸出手,纤细的手指上,一枚低调的钻戒闪过一丝冷光。
她只用了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刘峻峰那只满是冷汗的手。“刘总,客套话就不必了。
”“我时间宝贵。”“我希望能看到贵公司最真实的一面,而不是精心粉饰过的样板间。
”刘峻峰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庆幸自己昨晚带人通宵加班,把公司上上下下,
连厕所的瓷砖缝都刷了一遍。“当然!当然!苏总您放心,我们绝对坦诚相待,绝对!
”他一边哈着腰,一边在前面引路,那副模样,活像个宫里的太监。“我们星辰科技,
成立九年了,员工一百八十人,主要给大企业做软件定制……”他嘴里像上了发条一样,
滔滔不绝地背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公司简介。苏静澜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的耳朵像最精密的分析仪,能自动过滤掉这些话术里的水分,直达核心。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四楼。研发部。刘峻峰抢先一步跨出电梯,
满脸自豪地推开玻璃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总,这儿,就是我们公司的技术心脏!
全公司最顶尖的脑袋瓜子,都在这儿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办公区展现在眼前。
几十个程序员,像一排排工蚁,正聚精会神地对着屏幕敲击着键盘。空气中,
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人体汗液和代码混合在一起的奇特味道。紧张,且压抑。
苏静澜的视线,如同一架无人机,缓缓地、无声地掠过这片“工位森林”。
每一个员工的脸上,都写着“我很努力,我很专注”的表情,专注得有些刻意。
她正准备开口,问几个关于技术架构的尖锐问题,杀一杀对方的威风。突然。她的瞳孔,
在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一个身影,从办公区的最里侧,抱着一摞比他人还高的文件,
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那是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色衬衫,
一条普通的深蓝色休闲裤。他的步伐很急,像是要去奔赴一场火灾。就是这个背影。
这个该死的、熟悉的、让她午夜梦回时都会心脏抽痛的背影!苏静澜的脚步,
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仿佛灌了铅。“等一下。
”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不属于她的异常,一丝极难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身后的方宁和刘峻峰都愣住了。“苏总?怎么了?是……是有什么问题吗?
”刘峻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冷汗又冒了出来。苏静澜没有理他。她的全部世界,
此刻只剩下那个抱着文件的男人。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个日日夜夜!
她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所有资源,找遍了国内最顶尖的**,砸下去了数不清的金钱。
却像是在寻找一个蒸发了的幽灵。可他,竟然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她即将用金钱踏平的地方。
以这样一种……落魄的方式。“那个人,是谁?”苏静澜抬起手,葱白一样的手指,
直直地指向那个男人,声音里的颤抖,再也无法掩饰。刘峻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夹杂着困惑和不以为然的神情。“哦,您说他啊。”“陈默川,
我们公司的行政助理,平时就负责跑跑腿,送送文件,干点杂活。”行政助理。杂活。
这两个词,像两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苏静澜的心脏。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个在她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像一道光一样劈开她混沌世界,
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男人。那个用自己全部的积蓄,为她铺就了新生之路的男人。如今,
在这里,干着最底层的杂活?“他叫……陈默川?”苏静澜的喉咙发紧,
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几个字。“对,陈默川。”刘峻峰点了点头,
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来公司四年了,人嘛,还算踏实,就是……”他话说到一半,
咂了咂嘴,似乎在斟酌用词。“就是什么?”苏静澜追问,
声音里带着一股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嗨,就是学历太低,脑子也不太灵光,
没啥上进心,只能干点这种谁都能干的活儿。”刘峻峰摆了摆手,显然觉得,
为这么个小人物浪费苏总的宝贵时间,简直是一种罪过。“不过他态度还行,
从来不迟到早退,让干啥干啥,也算省心。”苏静澜的双手,在身侧悄然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嫩肉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而那边的陈默川,
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终于放下了那摞沉重的文档,正低着头,用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
一张一张地进行分类整理。有同事路过,他会抬起头,
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带着一丝讨好的微笑,点点头。他的脸上,刻满了生活的风霜与疲惫。
但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澈的,干净的,像十二年前那个雨夜里,
他从后视镜里看向自己时一样,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善良和温暖。“苏总,
要不……我们去会议室坐下聊?技术部的负责人已经在等了……”刘峻峰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试图将苏静澜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不急。”苏静澜的视线,
像被强力胶粘在了陈默川身上,一分一毫都挪不开。“我想先了解一下,
这位员工的具体工作。”刘峻峰彻底懵了。他完全搞不懂,这位身价千亿的女富豪,
为什么会对一个打杂的如此感兴趣。难道是……想从最底层员工身上,找找公司的管理漏洞?
一定是这样!刘峻峰瞬间为自己的“冰雪聪明”而感到庆幸。“好的,苏总。陈默川嘛,
主要就是文件收发、设备报修、会议室布置、还有……嗯,有时候厕所堵了,
也会让他去通一下。”他刻意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上了一丝鄙夷,
想以此来证明公司人才济济,这种人无足轻重。“薪资呢?”苏静澜的声音更冷了。“月薪,
五千八。”刘峻峰老实回答,“在我们沪海,这也就是个温饱水平。不过嘛,苏总您也知道,
他这种条件,能拿到这个数,已经算我们公司格外开恩了。”五千八!苏静澜听到这个数字,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酸楚。十二年前,他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自己,
眼睛都不眨地掏出了五万块。那五万块,是他在那个年代,
开出租车一脚一脚油门踩出来的血汗钱,是他准备结婚买房的全部希望。而如今,
她坐拥千亿,挥手间就能决定一家公司的生死。他却只能靠着这区区五千八的薪水,
在这个物价高昂的城市里,苟延残喘。这世间的命运,何其荒唐,何其不公!
“他的家庭情况,你知道多少?”苏静澜继续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刘峻峰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同情”。“这个倒是听说过一些。家里负担挺重的,
有个老娘,常年吃药,是个药罐子。好像还有个妹妹,在读研究生,花销也大得很。
”“所以啊,他这份工作看得比命都重,四年了,我都没见他请过一天假。”苏静澜的心,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揉碎了。原来,这些年,他过得这么苦。原来,
命运非但没有因为他的善良而眷顾他,反而给了他更多的磨难。“苏总,
时间……”助理方宁再次小声提醒,她觉得自己的老板今天实在太反常了。苏静澜置若罔闻。
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在不远处,正费力地用胶带粘贴一个破损文件夹的男人。
就在这时,陈默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朝她们这边望了过来。四目相对。
轰的一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陈默川的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疑惑。
他觉得眼前这个气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女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
但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又分明是陌生的。而苏静澜的心脏,则像一台失控的鼓风机,
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是她!他是不是认出我了?他会怎么想?
她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一切。但理智,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不行。
现在不行。不能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我们……继续参观吧。”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参观的队伍,继续向前移动。
但苏静澜的魂,却丢了。她的思绪,早已被拉回了十二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
1雨夜救赎2013年,初夏,沪海。二十三岁的苏静澜,刚刚品尝了天堂到地狱的滋味。
她拿着父母空难去世后留下的十五万保险金,加上跟亲戚朋友借来的钱,
一头扎进了创业大潮。一家小小的电商服务公司,承载了她全部的梦想和骄傲。起初,
一切顺利得像个童话。直到,合伙人的背叛,像一把尖刀,从背后捅来。卷款跑路,
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和高达八十万的巨额债务。债主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威胁电话,上门恐吓,成了她的日常。那个雨夜,她站在一栋烂尾楼的天台上,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整个世界。脚下是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可没有一盏灯,
是为她而亮的。她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死,似乎是唯一的解脱。
就在她张开双臂,准备拥抱深渊的那一刻。一个温暖而醇厚的声音,像一道暖流,
从身后传来。“姑娘,这大下雨的,一个人站这儿弄啥嘞?有啥想不开的坎儿,
也不能跟自个儿过不去啊。”她猛地回头。一个男人,三十岁左右,
穿着一件印着“大众出租”字样的蓝色工服,手里撑着一把大黑伞,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担忧。
“你谁啊?要你管!”苏静澜的声音,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我叫陈默川,开出租的。
”男人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刚才送客人路过,瞅见你一个人在这儿淋了半天了,
怕你做傻事。”“有啥心事,跟哥说说,哥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好歹比你多吃了几年咸盐。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真诚,也许是她积压的痛苦需要一个出口。苏静澜,
这个倔强到从不肯在外人面前流一滴泪的女孩,在那一刻,哭得像个孩子。她把自己的遭遇,
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陈默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地递上一张纸巾。听完后,
他开着那辆破旧的桑塔纳出租车,载着她,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他给她讲自己的人生。讲他那个常年生病,却总是笑呵呵的老娘。讲他那个学习顶呱呱,
是他全部骄傲的妹妹。讲他每天起早贪黑,就为了多挣几十块钱的辛苦。他的话,
没有一句大道理,却像一把小锤子,一点一点地,敲开了苏静澜冰封的心。最后,
车停在了她租住的那个破旧小区的楼下。陈默川从怀里,
掏出了一个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方块。打开来,是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哥也没啥大钱,这是我攒了三年,准备回老家盖房娶媳妇的,一共五万块。”“你先拿着,
去把最要紧的债还了。”“钱没了,咱可以再挣,人要是没了,就真啥都没了。
”苏静澜当时就懵了。她看着那五万块钱,眼泪掉得比外面的雨还凶。“不,我不能要!
我们非亲非故,我不能要你的钱!”“啥叫非亲非故?”陈默川把钱硬塞到她怀里,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老天爷让咱俩在这时候碰上,就是天大的缘分。你这丫头,
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哥信你!”“等你将来发达了,再去帮别个需要帮的人,就算还我了。
”从那天起,苏静澜活了过来。她用那五万块钱做本金,从摆地摊开始,一步一个血脚印,
开始了自己堪称疯狂的逆袭之路。最初的日子,陈默川还时常会来看看她,
给她送点吃的用的,像个大哥哥一样。他从不提那五万块钱的事。
可就在她的事业刚刚有了起色,准备连本带利还钱的时候。陈默川,消失了。
他住的地方人去楼空,出租车公司说他早就辞职了。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一找,
就是十二年。她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变成了商界女王。她想过无数次找到他之后的情景。
她要给他买最大的房子,最好的车,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可她万万没想到,重逢,
会是今天这般景象。“苏总?苏总?您还好吧?”方宁的声音,像一根针,
刺破了苏静澜的回忆气泡。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公司的会议中心。
刘峻峰还在口沫横飞地介绍着公司的“宏伟蓝图”。苏静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
都是陈默川那张写满了沧桑的脸。“刘总。”她找了个机会,打断了刘峻峰的演讲。“我想,
更深入地了解一下,陈默川这个员工。”“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刘峻峰一愣,
但还是老实回答。“他啊,以前就是开出租的。后来不晓得为啥不干了。”“当初来面试,
我们人事看他年纪大,学历又拿不出手,本不打算要的。”“可他态度实在太诚恳了,
跟我们人事主管磨了半天,说啥苦都能吃,啥活都愿意干,工资给多少都行。我们看他可怜,
才破格留下的。”开出租的!果然是他!苏静澜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为什么不开出租了?”“这个……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清楚。”刘峻峰摇了摇头,
“他这人闷得很,嘴巴严实,从来不跟同事聊家里的事。”“不过隐约听说,
是家里出了急事,急需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苏静澜沉默了。她心中,有无数个谜团。
他为什么会放弃相对自由的出租车行业?他为什么会选择来这家看起来并不怎么样的公司?
这十二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参观还在继续,苏静澜却已是心不在焉。她的目光,
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办公区的方向,希望能再看到那个身影。“苏总,您看,
我们公司的整体情况,您还满意吗?”刘峻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他已经感觉到了苏静澜的魂不守舍。“还行。”苏静澜敷衍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
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希望能和一些基层员工,单独聊聊,听听他们最真实的声音。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刘峻峰立刻点头如捣蒜,“您想跟谁聊?我马上给您安排!
”“就从那个……叫陈默川的员工,开始吧。”苏静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
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我想听听,最底层的员工,对公司有什么看法。”刘峻峰满心困惑,
但苏总的命令,就是圣旨。“好!我马上去叫他!”十五分钟后,
陈默川怀着一种中了彩票般的忐忑心情,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位传说中的女总裁,为什么要单独见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苏……苏总,您好。
”他拘谨地站在门口,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请坐。
”苏静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陈默川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
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离得近了,苏静澜才看得更清楚。他真的老了。
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深深刻着。鬓角,也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银丝。唯独那双眼睛,
还是那么干净。“陈默川,是吧?”苏静澜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是,苏总。”“在公司,
工作多久了?”“四年零三个月。”他记得很清楚。“对现在的工作,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