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根本挡不住里面飘出来的味儿。
一股子廉价西药片混着衰败老人的酸腐气。
但最刺鼻的,是那股子甜腻腻,像是蜂蜜坏了馊了的谎言臭味,缠缠绕绕,几乎成了实质。
我推开门,药味儿扑鼻,老周蜷在那张吱嘎作响的木板床上,脸是蜡黄的,眼窝深陷,进气多出气少。
床边散落着几张印刷精美的宣传册,上面印着
“财富永动机计划”,
“金老板带你实现财务自由”,
配图是个脑满肠肥,笑得像尊弥勒佛的男人。
我没去碰那些垃圾,走到床边,手指虚按在老周眉心。
一丝微弱但极其粘稠,带着蛊惑与欺骗能量的残痕,像条毒蛇,被我精准地捕捉到。
“讹兽......”
我低声自语,那冷意从牙缝里渗出来,
“专吃谎言和幻梦的渣滓,牙口不好,消化不了,就排出这种惑人心智的毒息。敢动我的人,是嫌自己的肉柴,不会入老子的锅?”
我倒了杯温水,扶起老周,一点点给他喂下去。
他眼皮动了动,没睁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没事,”
我声音放平缓了些,难得没那么硬邦邦,
“睡一觉,我去给你弄点‘药’回来。”
安顿好他,我转身出门,融入夜色中。
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匿迹,但在我“眼”里,空气中那道粉红色,散发着虚假诱惑和贪婪气息的痕迹,比霓虹灯还要醒目。
追踪这味道,比跟着路标还简单。
它最终消失在一家装修得金碧辉煌,门口还立着两个镀金貔貅的投资公司门外。
玻璃幕墙后面,粉红色的能量场像粘稠的雾气翻滚着,一个个穿着体面,眼神却空洞亢奋的人进进出出,手里攥着合同或是银行卡,脸上洋溢着一种被催眠般的幸福。
我像个挑剔的美食家,站在阴影里,冷静地“品尝”着里面的盛宴。
那个化身成油头粉面,梳着油亮背头的“理财经理”,正口若悬河。
他每说一句,就有细微的粉红色光点从他嘴里飘出,钻进对面那些老人的耳朵里,让他们眼冒精光,心甘情愿地掏空口袋。
那就是讹兽,以谎言为食,也以谎言为武器。
夜深人静,公司里只剩下它还在加班加点地“制造梦想”。
我推开没锁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它猛地抬头,看到我,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僵住,瞳孔缩成了针尖。
它试图挣扎,周身粉红色光芒大盛,想要编织一个更华丽更逼真的梦境将我困住。
或许是无尽的财富,或许是至高的权力。
可惜,对我没用。
我抬手,虚空一按。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轻响,它周身那层粉红色的惑人光晕,连同刚刚成型的幻象,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散无踪。
它瘫软在地,现出部分原形,耳朵尖尖,眼睛溜圆,带着一种天生的欺诈性无辜。
“上神......上神饶命!”
它磕头如捣蒜,声音尖细,
“小妖......小妖只是混口饭吃,是......是金老板!都是他逼我的!他掌控着我的‘谎言核心’,我不干就要被他打回原形,魂飞魄散啊!”
“金老板在哪?”
我语气没什么起伏。
“在......在‘云顶仙境’会所!他每晚都在那里!”
我没再废话,拎着它的后颈皮,像拎一只待宰的鸡仔,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虚假香甜气味的巢穴。
回到山海小馆的后厨,冰冷的瓷砖映着顶灯的光。
讹兽瑟瑟发抖,缩在角落。
我没杀它。
死亡对它这种低等精怪来说,有时候太便宜了。
我伸出手,掌心对着它,一股无形的吸力牵扯着它体内的本源。
它发出凄厉的惨叫,一团不断扭曲,闪烁着虚假虹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的能量团,被硬生生抽离出来。
这就是“谎言本源”,凝聚了无数欺骗与虚妄。
将它丢进一个干净的砂锅,我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几个罐子。
苦莲心,取其至苦,清心火。
黄连精粹,味极苦,解热毒。
几株散发着绝望冰冷气息的幽冥草,来自忘川河畔,专破虚妄执念。
没有开火,我的掌心浮现出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包裹住砂锅。
锅内,黑色的汤汁无声地沸腾翻滚,那团谎言本源在其中扭曲,尖啸,甜腻与极致的苦涩气味诡异混合,散发出一种能让灵魂都感到不适的气息。
最终,火焰熄灭,锅中只剩下一小碗漆黑如墨的粘稠羹汤。
汤面异常平静,却偶尔会闪过一丝欺诈性的如同油渍般的虹彩。
“百味谎言之羹”。
喝下它的人,将无法控制地倾诉一生所有的谎言,直面自己最丑陋的真实。
“云顶仙境”会所,顶楼的奢华包间。
音乐震耳欲聋,酒气熏天。
那个脑满肠肥的金老板,正左拥右抱,享受着榨干他人血汗钱换来的奢靡。
他脸上的笑容,和宣传册上如出一辙,却更显油腻和空洞。
我端着那碗漆黑的羹,如同端着索命的毒药,走了进去。
保镖想拦,被我一眼瞥过去,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金老板看到我,看到我手里的碗,脸上的笑容凝固,转为惊恐: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没说话,走过去,捏开他的下巴。
他拼命挣扎,肥硕的身体像条离水的鱼。
但那点力气,在我面前如同蝼蚁。
漆黑的羹汤,被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他猛地咳嗽起来,捂住脖子,身体像发羊癫疯一样剧烈颤抖。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眼神涣散,表情变得异常“真诚”。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洪亮,清晰,带着一种迫切的倾诉欲:
“我三岁时候偷过邻居家鸡窝里的鸡蛋!还赖给了隔壁的二狗!”
“我十六岁偷看我二姨洗澡!”
“我公司的第一个一百万,是做假账骗来的!”
“上周那个跳楼的王老太,她的棺材本是我派人忽悠她投资‘养老项目’骗光的!她死了活该,谁让她那么蠢!”
......
他巨细靡遗地诉说着,从童年糗事到商业欺诈,从情感背叛到谋财害命。
包间里音乐早就停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洪亮的“忏悔”声。
他的女伴们吓得花容失色,躲在角落。
闻讯赶来的会所经理和保安,看着这荒诞的一幕,目瞪口呆。
当警笛声由远及近,清晰地停在楼下时,我已经回到了我的小馆,继续擦拭我那套宝贝厨刀。
仿佛刚才只是出去倒了个垃圾。
次日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小店镀上一层暖金色。
我正琢磨着晚上给自己弄点什么东西吃,店门再次被推开。
不是老周。
是一个女人。
很年轻,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身材高挑,眉眼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干练和精明。
她手里没拿包,只提着一坛用红布包着的老酒。
泥封上沾着泥土,坛身透着岁月的沉淀感,但最引人的,是里面散发出的、醇厚又清冽的灵力波动......
百年百花醴。
好东西。
“老板,还有吃的吗?”
她声音挺好听,不疾不徐,
“听说您的蛋炒饭,是一绝。”
我看了她一眼,没多问。
转身进厨房,起火,热锅,冷饭下锅,蛋液淋入。
锅铲翻飞间,米粒在锅底跳动着,渐渐裹上金黄,香气弥漫开来。
一刻钟后,一碗粒粒分明、金黄璀璨、香气扑鼻的蛋炒饭放在她面前。
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优雅,但速度不慢。
吃完最后一口,她放下勺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然后抬眼看向我。
眼神变了,不再是食客的满足,而是锐利得像出鞘的刀。
“饭很好。”
她微笑,但笑意没到眼底,
“自我介绍一下,周清弦,异常现象收容与规制总局,三组负责人。”
她拿出手机,点开一段明显经过处理的监控视频。
画面里,是我在“云顶仙境”给金老板灌下羹汤的那一幕,虽然模糊,但特征足够清晰。
“餮老板,或者......我该称呼您,陆玖先生?”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聊聊昨天,‘金老板坦白自首’的都市奇闻吧?”
她将手机收回,身体微微前倾:
“我们欣赏您的能力,也理解您的动机。老周是我们重点关注和保护的善良市民,您为他出头,于情,我们认同。”
“但您的方式,”
她顿了顿,
“游走在现行规则的边缘,甚至之外。长此以往,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或者......吸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我们可以为您提供:合法的特殊身份,行动上的便利,以及......”
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坛百花醴,
“您可能会感兴趣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特殊食材’的信息,与安全稳定的获取渠道。”
一份印着暗色饕餮纹样的黑色证件,被她推到吧台桌面,滑到我面前。
“异常现象收容与规制总局,特别顾问,餮先生。”
周清弦看着我,眼神坦诚而自信,
“我们希望与您合作,用更......嗯,‘文明’且高效的方式,处理那些普通人无法应对的‘棘手问题’。”
我的目光扫过那坛灵力盎然的百花醴,又落回周清弦脸上。
她很聪明,知道用什么能打动我。
沉默了片刻,我伸手,拿起了那份证件。
冰凉的触感。
“食材库的信息,”
我抬起眼,看着她,
“我要最高权限。”
周清弦脸上的笑容终于舒展开来,像冰雪初融。
“合作愉快,餮顾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