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五十五岁的生日。就因为我膝盖和手腕的风湿痛得实在站不住,
少蒸了那条女儿点名要吃的鲈鱼,餐桌上就变了天。“妈!
”女儿李悦“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声音尖得能划破耳膜,“怎么回事啊?
说好的清蒸鲈鱼呢?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特意没加班早点回来吃饭?”我心里一紧,
连忙解释:“悦悦,妈今天这手腕和膝盖实在疼得厉害,那条鱼……”“疼疼疼!哪天不疼?
”她不耐烦地打断我,翻了个白眼,“你说你,除了做做饭、接接孩子,还能干什么?
现在连饭都做不利索了,不就是个老废物吗?”1老废物之痛老废物。
这三个字狠狠地刺痛了我。我端着那盘炒青菜的手一抖,盘子边缘的热油溅到手背上,
刺啦一下,我却感觉不到疼。客厅里,女婿陈明低头刷着手机,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我最疼的小外孙,才三岁的亮亮,有样学样地把手里的饭碗往地上一扣,
白花花的米饭洒了一地,小嘴嚷着:“外婆做的饭难吃!亮亮不要吃!外婆是老废物!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屋子里明亮的灯光晃得我眼睛发花,
女儿那张因为不满而扭曲的脸,女婿事不关己的冷漠,
外孙天真又残忍的模仿……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死死缠住,几乎窒息。我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三十年,我从一个青工熬到退休,
丈夫走得早,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供她上大学,掏空积蓄给她付首付,
退休后每月三千八的退休金,转三千给她还房贷,自己就留八百。
我来她家带孩子、做饭、打扫卫生三年了,住在这六平米储物间改的小房间里,
没拿过一分钱工资,还倒贴着我的养老金买菜……换来的,就是五十五岁生日这天,
一句轻飘飘的“老废物”。我默默转身,走回厨房,关上门。外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说笑声,
好像刚才那场诛心的指责从未发生。我顺着冰凉的橱柜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滚烫滚烫的,却暖不了那颗已经凉透的心。
2记账本真相外面客厅的笑声一阵阵传进来,刺得我耳朵疼。老废物……是啊,
我可不就是个废物吗?废了一辈子,为了谁呢?我扶着橱柜艰难地站起来,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踉跄着回到那个只能放下一张窄床和一个小衣柜的小房间,
我从衣柜最底层,摸出一个用塑料袋包了好几层的、硬壳都发黄了的笔记本。
这是我的记账本。从三十年前,我刚开始工作,怀上悦悦那年开始记的。那时候,
工资才几十块钱,每一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我颤抖着手,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xx年x月x日,发工资48.5元。给悦悦买奶粉4.5元,
扯布给悦悦做新衣裳3.2元,寄给婆婆15元,买菜……剩下3.8元,
存起来给悦悦以后读书用。xx年x月x日,悦悦考上重点高中,学费580元。
把攒了多年的国库券提前兑了,刚好够。xx年x月x日,悦悦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
学费一年要五千多。把厂里分的房子卖了,搬去租小平房住。字迹从稚嫩到工整,
再到后来有些潦草。每一笔数字后面,都是我熬过的夜,吃过的苦,
和无数个精打细算的日子。我直接翻到最近三年,我来她家之后的记录。退休金3800元,
转给悦悦房贷3000。今日买菜:排骨35,活虾28,土鸡蛋15……亮亮要吃草莓,
45一斤,买了。本月菜钱已超支,动用了之前攒的500。亮亮儿童手表续费200,
从菜钱里省。悦悦说同事都给孩子报编程课,一年一万二,取出到期定期,给她。一笔笔,
一项项,写得密密麻麻。这哪里是记账本啊,这分明是我的一生,
一个母亲不断牺牲、不断付出的证据!我把所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掏心掏肺,
最后却换来一句“老废物”?我看着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眼泪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
晕开了一小片模糊的水渍。过去三十年,我活着就是为了她。可现在,
她不需要我这个“老废物”了。那我呢?王晓莹,你为自己活过一天吗?
一个从未有过的、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
猛地钻进了我的脑海……3养老院诱惑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记账本摊在膝盖上,
外面天蒙蒙亮时,我才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手脚冰凉。女儿女婿的卧室门紧闭着,
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老废物”三个字,还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机械地换好衣服,
拿起菜篮子。无论心里多痛,日子还得过,饭还得做。这就是我一辈子的命吗?初冬的早晨,
风刮在脸上有点疼。我低着头,麻木地往菜市场走。路过社区服务中心门口时,
一个年轻姑娘塞给我一张彩色的传单。“阿姨,了解一下我们社区日间照料中心吧!环境好,
有医护,吃饭住宿全包,还有老年大学课程呢!”我本能地想摆手拒绝。养老院?
那是没儿没女的老人才去的地方。我有女儿,有外孙……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我有女儿,然后呢?鬼使神差地,我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
把它塞进了菜篮子最底下。买完菜回来,家里依旧静悄悄。我把传单藏进枕头底下,
开始准备早餐。熬粥,蒸包子,煎鸡蛋,切水果……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但我的心却不再平静。那张传单像一粒火种,掉进了我早已荒芜的心田。
【社区日间照料中心】单人间,带独立卫浴,朝阳。专业医护24小时值班。营养餐食,
一周不重样。书画、合唱、智能手机课程……月费仅需1500元。
1500元……还不到我退休金的一半。而我现在,住在女儿家这间没有窗户的储物室,
每月倒贴着几千块,换来的却是……“妈,鸡蛋煎老了!”女儿打着哈欠走出卧室,
只瞥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亮亮喜欢吃嫩一点的。
”我看着盘子里金黄的煎蛋,想说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4母女对峙那张传单,
我偷偷看了不下百遍。边角都被我摩挲得起了毛。每一个字,我都快能背下来了。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一个说:“王晓莹你疯了吗?去养老院?让亲戚邻居知道了,
你女儿的脸往哪放?你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再说,亮亮怎么办?谁去接他?
”另一个声音微弱却固执:“去吧,去吧……你的腰和膝盖还能撑几年?
你真的要当牛做马到死,最后在女儿嫌弃的眼神里咽气吗?”这个念头一旦生出,
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着我。今天下午,趁着女儿女婿上班,亮亮在幼儿园,
我借口说要去买点针线,揣着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按照传单上的地址,
找到了那个藏在老街区里的日间照料中心。和我想象中死气沉沉的养老院完全不一样!
那是一栋翻新过的三层小楼,墙刷得雪白,院子里有晒太阳的老人,眯着眼,晃着摇椅,
旁边的小花园里还种着菜。窗户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还有老姐妹凑在一起打毛衣聊天的笑声。一个穿着粉色护工服的姑娘热情地接待了我,
叫我“王阿姨”,带我看房间。小小的单人间,干净明亮,真的带一个能晒太阳的小阳台!
独立的卫生间,装着防滑扶手。床上铺着素雅的格子床单。“阿姨,我们这儿吃饭是自助餐,
有荤有素,管饱。每周还有医生来量血压、检查身体。下午有活动,您看,
那边书画班正在上课呢……”我透过玻璃门,看见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围坐在桌前,
认真地写着毛笔字。他们的脸上,没有我熟悉的委顿和愁苦,而是一种……平静的满足。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原来,离开儿女,生活还可以这样过?“妈?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在我身后炸开。我浑身一僵,血液都凉了。
猛地回头,只见女儿李悦提着包,站在大门口,瞪圆了眼睛,
脸上全是难以置信和……被背叛的怒火。5家庭风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李悦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怒吼:“妈!你什么意思?
!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你是存心要打我的脸,让我被所有人笑话是不是?
说我李悦不孝顺,把自己亲**得要去住养老院?!”“悦悦,你听妈说……”我试图解释。
“我不听!”她猛地甩开我的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演技堪比电视里的苦情戏女主,
“我就问你,你是不是不要这个家了?不要亮亮了?孩子谁接?饭谁做?
这个家离了你怎么办啊妈!”她哭得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时,
女婿陈明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赶紧上前揽住李悦的肩膀,皱着眉看我,
语气是那种惯常的、自以为是的“讲道理”:“妈,您看您这事办的。悦悦就是脾气急,
说话直,她心里是心疼您的。您怎么能动不动就闹着要住养老院呢?这传出去多难听。
”他推了推眼镜,苦口婆心:“一家人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好好说?您这样一走了之,
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考虑过亮亮吗?”我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一个歇斯底里,
一个道貌岸然。他们字字句句都是“为我们好”、“为家好”,可字字句句都像冰冷的锁链,
想把我重新捆回那个灶台边,捆回那间没有窗户的储物室。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比刚才被女儿抓包时更冷。6账本摊牌回到家,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
亮亮被接回来了,正坐在地上看动画片。李悦还在抽泣,陈明在一旁低声安慰。他们都在等,
等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低头,认错,然后默默走进厨房,继续我“老废物”的使命。
但我没有。我径直走回我那六平米的小房间,在女儿女婿疑惑的目光中,
拿出了那个用塑料袋包裹的、沉甸甸的记账本。我走到餐桌前,他们一家三口正坐在那里。
灯光很亮,照得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闪闪发光。“悦悦,陈明。”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连我自己都惊讶。李悦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妈,你又想干嘛?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个硬壳发黄的笔记本,重重地拍在了餐桌正中央!“啪”的一声脆响,
震得桌上的杯子都晃了晃。亮亮吓得缩了缩脖子。李悦和陈明都愣住了,
视线落在那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本子上。“这是什么?”李悦蹙着眉,伸手想去翻。
我的手紧紧按在笔记本上,看着她,看着这个我掏心掏肺养大的女儿,一字一句,清晰地,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我三十年来的记账本。”“从你出生,喝的第一口奶粉,
到上周,我给你交的那一万二课外班费。”“从我来你家这三年,转给你的每一笔房贷,
贴进去的每一分菜钱,给亮亮花的每一笔开销……全在这里面,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女儿瞬间变得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目光,
说出了那句在我心里憋了太久的话:“你们不是总说,我住这里,吃喝都是花你们的吗?
”“那我们今天,就好好算算这笔账。算算这三十年,到底是谁,在花谁的钱!
”7决裂时刻那本记账本,像一枚炸弹,把那个家虚伪的平静炸得粉碎。
女儿和女婿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着三十年来我一笔一笔的付出,脸色从震惊到羞恼,
最后变得惨白。尤其是当我指着最近三年贴补的菜钱和亮亮的花销,平静地告诉他们,
远远超过我那每月800元的生活费时,他们哑口无言。李悦还想争辩,嘴唇哆嗦着,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明眼神躲闪,不敢看我。那一刻,
我心里积压了三十年的委屈和辛酸,仿佛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回到房间,快速地收拾了我少得可怜的几件行李。“妈!你真要走?!”李悦站在房门口,
声音带着哭腔,但这一次,里面更多的是慌乱,而不是委屈。我没回头,拉上行李袋的拉链。
“账算清楚了,我不欠你们的了。以后,你们自己的日子,自己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