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死亡是彻底的终结,是意识归于虚无,是爱恨情仇一笔勾销。
可我错了。
我的灵魂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漂浮在曾经困住我肉体的病房上空。我能清晰地看见护士发现我遗体时惊慌失措的表情,听见夏晴接到通知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感受到她抱着我早已冰冷的身体时传来的绝望温度。
“晚晚!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个傻子!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让他后悔一辈子!”夏晴哭得几乎晕厥。
我心里一阵酸涩。晴晴,对不起,让你难过了。可是,告诉他又能怎样呢?他不会信的,他只会觉得这是我为了引起他注意而耍的新花样。何必自取其辱。
按照我生前立下的简单遗嘱,以及夏晴的操办,我的葬礼低调而迅速。没有通知傅家,也没有通知任何与傅承聿相关的人。夏晴知道,这是我的心愿,我不想死后还和那个男人有任何瓜葛。
我的骨灰,被夏晴安置在城郊一处宁静的墓园的一个小格位里。墓碑上,只有简单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夏晴说,等我安顿好了,再给我挑张好看的照片换上。她知道我爱美,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病痛折磨,也依然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葬礼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和我在疗养院离世那晚一样。来送我的,只有夏晴和寥寥几位昔日好友。场面冷清,却符合我的心意。
灵魂状态的我,跟随着夏晴,看着他们将那个小小的、装着“我”的盒子放入冰冷的格位。心中一片平静,甚至有些释然。就这样吧,苏晚的一生,短暂而苍白,像一场无声的电影,仓促落幕。
然而,就在我以为我的灵魂即将随着肉身的安息而消散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却牵引着我,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飘去。
那是傅承聿别墅的方向。
我抗拒着,我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死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安宁?
但那股力量很强,我无法抗衡。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我的灵魂不由自主地穿越高楼大厦,掠过车水马龙,最终,停在了那栋我曾住过一年的、奢华却冰冷的别墅上空。
夜幕降临,别墅里灯火通明,与葬礼那天的阴雨凄冷形成鲜明对比。
一场派对正在进行。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场庆祝。
庆祝林薇薇的生日——虽然正日已过,但这显然是补办的,规模更大,更私人,也更……用心。
花园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巨大的泳池波光粼粼,专业的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其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别墅前那片宽阔草坪上,摆放着的、尚未点燃的巨型烟花阵仗。比我死那晚在新闻图片上看到的,还要壮观数倍。
傅承聿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慵懒随意。他站在林薇薇身边,手臂自然地揽着她的腰。林薇薇穿着一条价值不菲的星空裙,笑靥如花,依偎在傅承聿怀里,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和祝福。
好一对璧人。
我的灵魂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心脏的位置,早已不会跳动,却依然能感受到一种被撕裂的钝痛。原来,灵魂也是会痛的。
傅承聿,你知道吗?今天,是你法律上妻子的葬礼。她尸骨未寒,骨灰还未在墓园里捂热,你就在这里,为你的心上人补办如此盛大的庆祝派对。
真是……讽刺至极。
“承聿,谢谢你,今年的生日,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林薇薇的声音娇柔甜美,仰头看着傅承聿,眼中满是崇拜和爱意。
傅承聿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嗓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和:“你喜欢就好。去年委屈你了,今年补上。”
去年?去年正是我们结婚的时候。所以,他是因为娶了我,才觉得委屈了林薇薇吗?
一股无名火在我灵魂深处燃烧。傅承聿,你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这场婚姻,难道是我求来的吗?我也是受害者!我付出的,是整整一年的冷暴力和漠视,最终,是我的生命!
派对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到了**部分,傅承聿示意了一下,管家立刻带着佣人开始点燃烟花。
“咻——嘭!”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金色的流火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引来一片惊叹。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各式各样绚烂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空,将整个夜空渲染得如同梦幻仙境。烟花显然是特制的,有的炸开是林薇薇名字的缩写“LWW”,有的则是心形图案,极尽浪漫之能事。
宾客们纷纷拿出手机拍摄,赞叹声不绝于耳。
“傅总真是大手笔啊!”
“太浪漫了!薇薇好幸福!”
“看来傅太太的位置,很快就要换人咯!”
议论声清晰地传入我的灵魂耳中。
傅承聿搂着林薇薇,仰头看着烟花,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林薇薇紧紧靠着他,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就在这时,我的灵魂注意到,傅承聿的助理,那位一向沉稳干练的陈铭,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走到了傅承聿身边。
他低声在傅承聿耳边说了些什么。
由于距离和烟花的爆炸声,我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我看到,傅承聿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凝固了。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锐利地扫向陈铭。
陈铭又低声补充了几句,还拿出手机似乎要给他看什么。
傅承聿一把夺过手机,盯着屏幕,手指滑动着。烟花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
林薇薇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轻轻拉了他的手臂一下,柔声问:“承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傅承聿猛地回过神,将手机塞回给陈铭,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林薇薇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只是那笑意,似乎未达眼底。
“没什么,公司的一点小事,已经处理好了。”他拍了拍林薇薇的手背,语气轻松,“继续看烟花,专门为你准备的。”
林薇薇将信将疑,但很快又被新一轮更精彩的烟花吸引了注意力。
傅承聿则重新抬头望向夜空,但眼神却不再聚焦于绚烂的烟花,而是变得有些空洞和……烦躁?
陈铭默默地退到了一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傅承聿的背影,又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无奈地低下头。
是我的葬礼消息传到他这里了吗?
夏晴虽然低调处理,但傅承聿毕竟手眼通天,想知道的话,总能查到。
所以,他是因为得知我的死讯,而感到一丝不快?还是仅仅觉得在这个欢庆的时刻,听到这种“晦气”的消息,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我猜,是后者。
傅承聿,如果你知道,你此刻的烦躁,是因为你刚刚死去的妻子,而为你庆生的烟花,正照亮我通往黄泉的路,你会作何感想?
恐怕,只会觉得更加晦气吧。
烟花表演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结束。夜空重归寂静,只剩下硝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派对也接近尾声。宾客们陆续告辞,赞美着今晚的盛宴,祝福着傅承聿和林薇薇。
傅承聿和林薇薇站在别墅门口,微笑着送客。他表现得依旧得体,只是偶尔会走神,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的灵魂悬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这落幕的繁华。
傅承聿,这场为你白月光举办的盛大庆典,我很“荣幸”地见证了。
用我死后不散的灵魂。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我知道,这个笑话,才刚刚开始。
因为,我感觉到,那股将我牵引至此的力量,并未消失。我的灵魂,似乎被禁锢在了这个男人的身边。
看来,老天爷觉得我苏晚死得还不够惨,还要让我亲眼看看,这个我曾经名义上的丈夫,在我死后,会如何“幸福”地生活下去。
也好。
那我就看着。
看看你傅承聿,是否能永远这般,心安理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