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冷宫的那个雪天,萧烬言正为他的新后册封大赦天下。他赐我三尺白绫,
罪名是善妒不慈,祸乱后宫。我没想到,死后不得安宁,魂魄竟被拘在了这方寸坟茔之地。
更没想到,那个恨我入骨的男人,竟亲手为我立了碑,日日前来枯坐。如今,他遣散后宫,
罢黜新后,在我孤坟旁大兴土木,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
我看着隔壁那座比皇宫还奢靡的陵寝,只想冷笑。萧烬言,想跟我合葬?我嫌你脏。
1我叫沈玉薇,死了三个月了。生前是宣朝的皇后,死后成了个哪儿也去不了的孤魂野鬼,
被困在自己坟头周边三丈之内。我的坟很寒酸。一座孤零零的土包,一块无字的石碑。
这还是我生前唯一忠心的婢女春儿,偷偷用她攒下的所有积蓄,在乱葬岗边上给我置办的。
而现在,我坟包的隔壁,正在上演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戏。上千名工匠日夜不休,敲敲打打,
将一座极尽奢华的陵墓地宫,从图纸变成了现实。那陵墓的主人,是当今圣上,我的夫君,
亲手下旨赐死我的男人——萧烬言。我飘在半空,冷眼看着这一切,
像在看一出荒诞至极的闹剧。“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龙体要紧啊。
”贴身太监李福全的声音带着谄媚的关切,在他的劝说下,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的萧烬言,
才缓缓从我的坟前站起身。三个月不见,他清瘦了许多,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疲惫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真是可笑。
他走到那初具雏形的陵墓前,负手而立,声音沙哑地问:“工程如何了?
”工部尚书连忙上前,点头哈腰:“回陛下,地宫主体已完工,正按您的吩咐,
用暖玉铺设内室。只是……陛下,这地宫的规制,比太庙更甚,实在是……于理不合啊。
”“理?”萧烬言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森然的寒意,“朕的话,就是理。
朕要为皇后建这世上最好的陵寝,谁敢多言?”他顿了顿,目光穿透虚空,
仿佛落在了我的身上。“薇薇生性怕冷,地宫里多用些暖玉。她喜欢明亮,
把夜明珠再加大一倍。还有,她喜欢听水声,
在寝殿外修一条活水渠……”他一条条地吩咐着,细致入微,
仿佛真的在为心爱之人打造爱巢。工部尚书听得冷汗直流,连连称是。
我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哦,我忘了,鬼没有胃。但我那股恶心劲儿,
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猛烈。他记得我怕冷,却忘了是谁让我在四面漏风的冷宫里,
度过最后一个冬天。他记得我喜欢明亮,却忘了是谁赐我白绫,让我永远坠入黑暗。
他记得我喜欢听水声,却忘了是谁在我咳血垂死,祈求一杯热水时,选择了视而不见。
现在他在这里演深情,演给谁看?演给我这个死人看吗?“薇薇,你看到了吗?
”他喃喃自语,“朕在给你建一个家,一个我们永远的家。等这里修好了,朕就把你迁进来,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我浑身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家?萧烬言,我的家,早就在你沈家满门抄斩,我父亲头颅落地的那一刻,被你亲手毁了!
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能化作厉鬼,将他撕成碎片。
就在我情绪波动到极致的那一刻——“轰隆!”不远处,一座刚刚搭建好的脚手架,
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几个工匠躲闪不及,被压在下面,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现场一片大乱。萧烬言猛地回头,脸色铁青。而我,则愣住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刚刚……是我做的?一股奇异的感觉从魂魄深处涌起。
我好像,找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2从那天起,萧烬言的皇陵修建工程,就没顺利过。
今天,地基莫名其妙渗水,淹了半个地宫。明天,用来雕刻的整块汉白玉,
半夜里无端裂成八块。后天,运送金丝楠木的队伍,在半路上马匹集体受惊,
把最贵重的主梁木给滚进了山沟里。工匠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这地方邪门,
怕是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萧烬言震怒,砍了好几个办事不力的官员,
又加派了三倍的人手,下令必须在百日之内完工。可越是这样,出的意外就越离奇。
他越是急着想把我“请”进他那华丽的牢笼,我就越要让他不得安宁。我发现,我的怨气,
就是我的武器。我越是回想他对我做的那些事,越是恨他,我的力量就越强。于是,
我每天飘在工地上空,专心致志地“搞破坏”。
看着那些官员和工匠们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样子,我竟从这死寂的鬼魂生涯中,
品出了一丝复仇的**。这天,春儿又来了。她提着一个食盒,
里面是我生前最爱吃的桂花糕和一小壶温好的杏花酒。她跪在我的土坟前,一边烧着纸钱,
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话。“娘娘,您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受人欺负?
春儿给您烧了很多钱,您可千万别省着花。”“娘娘,您知道吗,陛下他……他好像疯了。
那个新后林清雪,被他打入冷宫了,就关在您以前住的那个院子里。
听说过得比您那时候还惨。”林清雪。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魂魄里。
她是萧烬言的白月光,是他口中那个“纯洁善良,不染凡尘”的仙子。也是为了她,
萧烬言一步步将我从后位上拉下来,送上了死路。我记得很清楚,我被赐死那天,
林清雪就站在殿外。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脸上带着悲悯的表情,对我说:“姐姐,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陛下他只是太爱我了。”那副胜利者的姿态,我到死都忘不了。
如今,她也进了冷宫?真是天道好轮回。“还有啊,娘娘,”春儿擦了擦眼泪,压低了声音,
“陛下最近天天都宿在咱们以前住的凤仪宫,抱着您的旧衣服睡觉。
前几天还把一个长得有点像您的宫女给……给宠幸了,第二天醒来发现人不对,
又把那宫女给杖毙了。宫里现在人人自危,都说陛下是中了邪。”我听着,
心中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无尽的嘲讽。抱着我的旧衣服?找我的替身?萧烬言,
你早干什么去了?在我活着的时候,你对我弃如敝履。如今我死了,你又来装什么情深不悔?
“对了,娘娘,您看那边。”春儿指向隔壁热火朝天的工地,“陛下说,
那是给您和……他一起修的陵墓。说要风风光光地把您迁进去,还要追封您,
恢复您的一切尊荣。”“娘娘,您说,陛下他……他是不是后悔了?
”春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后悔?我冷笑。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就是迟来的深情和悔意。如果后悔有用,我沈家一百多口人的冤魂,又该向谁去讨?
我的怨气因为这些话,再次沸腾起来。我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个正在吊装的巨大石兽上。
那石兽是镇墓用的,雕刻得狰狞无比。我集中我所有的恨意,对着那根粗壮的麻绳,
狠狠地“吹”了一口气。“咯吱——”麻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啪!
”在众人惊恐的尖叫声中,数万斤的石兽轰然坠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地宫的入口处,
将整个入口堵得严严实实!“走水了!走水了!”“塌方了!快跑啊!
”工地瞬间乱成一锅粥。春儿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收拾东西,匆匆离去。我看着那一片狼藉,
和远处闻讯赶来、脸色黑如锅底的萧烬言,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萧烬言,这场游戏,
才刚刚开始。3接二连三的重大事故,终于让萧烬言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人为或意外。
他开始求神拜佛。金銮殿上,朝会的内容不再是国计民生,而是请了多少高人,
做了多少法事。先是来了一群装神弄鬼的道士,在工地上又是摇铃又是做法,
结果被我一阵阴风吹得七零八落,其中一个还当场被掉落的瓦片砸破了头,
狼狈不堪地被抬了出去。后来又来了几个据说是能通鬼神的巫师,点着香烛,跳着大神,
嘴里念念有词。我闲着也是闲着,便悄悄附在一个小工匠身上,操纵着他,
一盆水把巫师的法坛给浇了个透心凉。那巫师吓得屁滚尿流,指着小工匠大喊“鬼上身”,
结果被萧烬言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拖出去砍了。看着他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疯狂,
我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快乐,也渐渐变得沉重。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在跟一个疯子较劲。
可这并不能让我沈家的冤魂得以安息,也不能让我自己得到解脱。我的魂魄依旧被困在这里,
日复一日地看着他上演独角戏。这天夜里,月色如水。萧烬言又来了。他没有带任何随从,
只提着一壶酒,脚步虚浮地走到我的坟前,一**坐了下来。他喝了很多酒,
俊美的脸上带着醉意的潮红。“薇薇……”他伸出手,似乎想抚摸我的墓碑,
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触碰。“薇薇,你是不是在怪我?”他的声音很轻,
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知道,你肯定在怪我。”我飘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是,我怪你。
我怪你信了林清雪的谗言,以为是我害她落水。我怪你为了给她出气,将我禁足凤仪宫,
断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怪你在我父亲被诬陷通敌叛国时,
连一丝一毫的信任都不肯给我,直接将沈家满门抄斩。我更怪你,在我捧着**,
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只为保全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幼弟时,你却冷漠地一脚踢开,
说我沈家的人,都该死。桩桩件件,我都记得。刻在骨头上,烙在魂魄里。“我知道错了,
薇薇,我真的知道错了。”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
浸湿了胸前的衣襟。“林清雪那个**,她骗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设计的!是我蠢,
是我瞎了眼,才会被她蒙蔽!”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地上,手背顿时鲜血淋漓。
“我把她关进了冷宫,让她也尝尝你受过的苦。可是……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你已经回不来了……”他的声音哽咽了,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薇薇,
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哪怕是入梦也好,让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他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你是不是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就在这里!那些事,
都是你做的,对不对?”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你不肯原谅我,所以才一直捣乱,不让我修好陵墓,不让我带你走,是不是?
”我心中一凛。他竟然猜到了。“没关系,没关系……”他笑了起来,那笑容癫狂而诡异,
“你不肯原谅我,我就求到你原谅为止。你不喜欢这座陵墓,我就给你建一座更好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肯出来见我。”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张开双臂,
对着空无一人的坟地大喊:“薇薇!沈玉薇!你出来!朕命令你出来见我!”夜风吹过,
卷起几片落叶,除此之外,万籁俱寂。我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发疯。见我?萧烬言,你配吗?
你有什么资格,再见我一面?见他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那股疯狂的劲头慢慢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落寞和绝望。他颓然地跪倒在地,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将头埋在双臂间,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那一刻,我承认,我的心,
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恨意所覆盖。太晚了,萧烬言。
一切都太晚了。从我心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再无可能。4普通的道士巫师没用,
萧烬言终于请来了一位真正的高人。护国寺的得道高僧,慧远大师。据说这位大师佛法高深,
能通阴阳,辨鬼神。慧远大师被请到工地时,我正闲得无聊,
把工匠们新砌的一堵墙给悄悄推歪了三寸。他一踏入这片区域,
我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充满祥和之气的压迫感。那感觉让我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