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特别怕鬼。小的时候我问娘,如果我变成鬼了,娘还怕吗?娘说,不怕了。现在,
我成了鬼。亲眼看着娘嫁给了杀了我的凶手。1今天是娘大喜的日子。红灯笼,红花轿,
十里红妆铺满了街道。娘要嫁给霍老爷子了。以前很少看见娘穿红色衣服。现在我觉得,
娘简直是这个上最好看的人。露出的一节手腕都是白莹莹的。我把头伸进盖头底下。咦?
娘怎么哭了?娘,你别哭。我慌忙的伸手去擦娘的眼泪,可是一碰到娘的脸,
就直愣愣的穿过去了。我看着自己的手,鼻头酸涩的很。是了。我是鬼魂。碰不到娘。
但没关系,我可以跟在娘后面。天大地大,有娘在的地方才是家。快下轿了,
娘胡乱摸了一把眼泪。两只手指撑在嘴角,生硬的支出一个笑。我坐在旁边,
也学着娘的动作,支出了一个笑。小时候,娘总说,不开心的时候,这样做,
别人就不知道你不开心了。可是娘,你骗人。你还是不开心。不开心的时候明明要哭出来。
笑只会更不开心。2娘下了轿子,和一只鸡拜了堂。听说霍老爷子快死了,
娘是嫁过去冲喜的。原来娘是因为这个才不开心吗?虽然我和爹爹都死了。
但是我希望娘能嫁给一个对她好的人。霍家有钱,可娘并不开心。娘并不是一个爱财的人,
那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心疼的抱住了娘。像小时候一样,埋在娘的胸口。
现在的娘身上总感觉背了好多东西。束缚着她,让她喘不过气。眼睛里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娘别怕。你的乖乖来了。女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娘的。3进了霍家,
黑压压的死气渗透了半边天。我的老天爷,这得是做了多少坏事。人在这种环境下,
会小病缠身,减寿。但对我来说,却是最舒服的地方。因为我是鬼。
虽然霍老爷子的死气最足,可是我只愿意跟在娘身边。娘说过的。虽然娘怕鬼。
但娘不怕变成鬼的我。霍老爷子躺在床上不能行事,娘就坐在桌前坐了一晚上。
隐隐的红烛下,印着娘半干未干的泪痕。娘手上拿了一个布偶,是我生前最喜爱的物件。
她摸着布偶的头,轻轻的,也像摸在了我头上。「芳儿……」娘在念我的名字。一念一叹,
字字落在心头。揪的鬼难受。奇怪,鬼不会哭。可是为什么我感觉眼泪好像流下来了。娘,
你别难受了。芳儿在这。你的乖乖在这。我把头靠在娘的腿上,像是小时候一样。
可娘不知道我在她旁边。现在的我无比希望自己化成一只小猫小狗。跳到娘的怀里,
给娘擦干泪水。娘就这样看着布偶看了一晚上。天蒙蒙亮,娘站起身,走到霍老爷子的床前。
向来温婉的娘,此刻眼睛里布满恨意。她伸手掐住霍老爷子的脖子,力道逐渐收紧。
我吓得在一旁拼命阻拦。娘!你别干傻事!娘要是杀了霍老爷子,娘一定会被折磨死的。
娘——!所幸。娘收回了手。她叹了一口气,解开衣服,躺到了霍老爷子的身边。
新婚夫妇是要同床的。娘不能被别人抓到话柄。她躺在床上,嘴里喃喃道:「芳儿,夫君,
等我……」「等我……」4早上,霍老爷子的儿子们要给娘敬茶。我也跟着娘一起过去了。
娘一晚上没睡,可精神却一点也看不出来萎靡。她冷冷的坐在高台上,很有气势。娘很厉害,
我一直都知道。小时候,娘跟着大舅妈做布料生意,走南闯北,后来自己还开了一家布庄。
娘啊,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神仙。我托着脸,蹲在娘脚下,无聊的看着娘应付那一群人。直到,
一个声音响起:「霍家三少爷——霍思泽敬茶。」迎面上前了一个温润青年,笑眼盈盈。
可看见他的一瞬间,我心底发寒,浑身发抖。眼睛里流出我自己都没发觉的血泪。
霍思泽捧着一碗茶走上前递给娘。娘,不可以。他是坏人!坏人!我害怕他,又憎恨他。
我希望他离我的娘亲远一点。不,远很多。不要靠近我的娘。不要伤害我的娘。
在娘快要接住那碗茶的时候,我爆发出了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力量。我打翻了那碗茶,
还在霍思泽手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手掌印。直到娘的一滴泪,我才冷静下来。
娘的眼睛死死盯着霍思泽的手上,甚至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在众人赶来时,才恍然松开。
而一旁的霍思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诡异的笑出了声。娘踉跄的跑回自己的院子里。
把所有的门都关上。又把四周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很轻,
像是怕惊跑了什么。「芳儿,是你吗?」娘终于发现了我了吗?我瘪着嘴,拼命点头。
可是娘看不见。我是鬼。鬼在经过时会带来一阵阵阴风。我在娘的旁边一直跑来跑去。
娘颤着手去感受那些风。半晌,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滑落。娘捂着嘴,瘫软在地。
这个之前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的妇人,第一次嚎啕大哭。她揪着衣襟,嘴里喊着我的名字。
「我的芳儿,芳儿,你来看为娘了。」「娘好没用,不能替你报仇。」「娘好想你。」
娘最有用了,娘最厉害了。芳儿不想让娘帮芳儿报仇。芳儿也想你。我搂着娘的肩膀。
娘说一句,我回应一句。虽然我知道娘听不见。娘像是要把这三年所有的痛楚都哭出来。
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失了所有力气。她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积累在喉间,吐不出来。
过了很久。娘才重新站起来,坐在镜前,手指拂过镜中的脸。「芳儿,你等着,
娘马上就去见你了。」「娘会带着整个霍家人下地狱。」5上次霍思泽被娘握了手,
心里就惦记上了。他时不时来娘的院子里转悠。娘每次一看他来,都会叮嘱我:「芳儿,
别出来。」因为她知道,我看见霍思泽会发狂。虽然娘看不见我,但是娘的话我会听。
我每次都躲在屋子里,也能听见霍思泽的声音。他从来不对娘喊敬称,而是每次都喊「莫娘。
」莫,是娘的小字。莫娘只有爹爹才喊过。我知道这是亲密之间的人才喊的。
霍思泽对娘有想法。但霍思泽是坏人。我以为娘会把霍思泽赶出去,狠狠的骂一顿。
可娘没有,娘从不拒绝他。但也从来没对他有过好脸色。我想对娘说,不可以。
但娘每次一起床都会对着镜子发呆,然后皱着眉。她知道我能看见。
所以她对我说:「芳儿乖,娘只是暂时的,快了快了。」霍思泽对娘越发的殷勤。
就连整个府上,都能看出来,娘和霍思泽有问题。他们会在背地里嚼舌根。每次我听到,
我都会在半夜偷偷的吓他们。得益于霍府的死气。身为鬼魂,我的能力一日比一日强了。
他们总是被我吓的隔天发起了低热,或者整夜失眠。渐渐的,整个府上都流传了有鬼的谣言。
后来这个谣言被娘知道了,娘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又警告下人不能乱说话。
虽然娘是冲喜的,但还是有一点的权威在的。可娘还是害怕。娘害怕我被人发现。所以,
娘让我离开她。6「我不同意!」我一字一划的沾着水在桌子上写着字。
我现在的能力已经可以操控物体了。虽然不能现形,但足够了。娘皱着眉头,
手里的手绢都快被手指搅烂了。「芳儿,你迟早都是要投胎转世的,
你不能一辈子都留在阳间。」在娘看不到的地方,我噘着嘴,眼睛红红的。心里也堵堵的。
「可是我只想和娘在一起。」「我不会阻拦娘的行动,但我要留在娘的身边。」娘一拍桌子。
她很生气。「你现在不听娘的话了是吧。」我也很生气。「娘不也不听我的话。」
「芳儿根本不想让娘帮我报仇。」「芳儿想让娘好好的。」娘的眼眶红了。
她的目光落在一片虚空。娘看不见我,但是能感觉到我在哪。「芳儿,娘不可能好了。」
「娘自己一个在世上,太孤单了。」我怎么会不懂娘。可是娘。你也要懂我。
你牵挂我和爹爹。我也在牵挂着你。7娘最终还是让我留在了身边。但也给我立下了规矩。
一是不能离开她三米。二是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我答应下来了,娘也松了一口气。
娘依旧在霍思泽周围周旋。府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娘和他的感情更好了。但我知道,
在娘的浅笑下面,是深深的厌恶。一天,我跟着娘去了小厨房。「娘,我也想喝你做的粥。」
我噘着嘴撒着娇,用着一点点有形的身体蹭着娘。现在整个霍府的死气已经被我吸收一半了。
我能大概显出个形状让娘看见。娘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用小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
喂到我的嘴边。我「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然后就看到这口粥从我的喉咙然后到胃最后啪叽掉到了地上。娘愣住了,
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倒。「对不起芳儿,娘忘记不能食人间的食物了。」「芳儿是个小可爱鬼。
」我佯装生气,拿拳头轻轻捶着娘。但心里暖的很。娘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笑的眼睛弯弯,眼间的纹路都带着轻松的模样。要是娘一直这样子就好了。
可娘的快乐是暂时的。娘还要去应付霍思泽。娘做了一碗百味粥,
这粥是生前我最爱的一道菜。百味,百味,尝尽人间百味。
里面放了花生、蜜枣、萝卜……诶?我记得百味粥里面并没有萝卜啊。娘灭了火,
冷冷的看着碗里的粥。一只手将手中的药粉撒进去。另一只手拿着勺子不停地搅拌。
直到粥里面已经看不出食材的模样。「到时间了。」娘轻轻低喃。
我跟着娘的身后来到了霍思泽的院子。霍思泽院中的管家笑的不怀好意。「小娘子,进去吧,
三少爷等着你呢。」娘轻轻的笑了笑,把我拦在了门外。娘不让我进霍思泽的院子,
我只能在外面焦急的等着。我向来听话,可这次,我不想听话了。直到,听见娘的尖叫后,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了进去。屋里面,是刚被褪去外衫的娘和倒在一旁脸色发黑的霍思泽。
霍思泽嘴里一直吐着鲜血。众人纷纷涌来,却无人在意娘。娘勾着嘴角,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三少爷,快来人,快来人救救三少爷。」老管家白着一张脸,手急忙慌的招呼着霍思泽。
毕竟霍思泽死了,他也难逃其咎。老管家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我娘,刚准备扬起巴掌,
被我猛地一推。他害怕的跌倒在地,四处张望着。「是谁?是谁!」虽然知道众人看不见我,
但娘还是把我拦在身后。霍思泽被抬到房间里,来的大夫各个都摇头。「令郎活不过一日,
还是准备后事的好。」整个霍府陷入一片阴霾。那些人还没来找娘的麻烦。
因为郎中检查了娘送的粥,并发现没有毒药的痕迹。而且这粥,已经连着送了好几天了。
娘回到屋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坐在院中,看着高高的围墙,手里拿着是我的布偶。
「娘这次就算死了,也算是带走了个人。」她摸着布偶的头,又看向一旁显形的我,
笑的温柔。「是不是想知道娘怎么毒死他的。」「娘的母亲,也是你的外婆,从小精通药理,
便把这些知识传给了我。」「这萝卜与蛇肉相生相克,其实少量服用并无大碍,只是会呕吐,
腹泻罢了。」「可惜我在粥中还放了增粉,以往只是用来增强药性,
其实同理也可以增强毒性。」「不过无色无味,谁也查不出来罢了。」娘说着笑着,哭了。
「这次娘要死了,娘是不是可以去找你爹了。」「你爹一直不出现,是不是在怪娘?」
「娘想你爹了。」我抱着娘。以往都是娘坚强的站在我的面前。这是第一次娘趴在我的怀里,
露出脆弱的一面。放心吧娘,女儿不会让你有事的。8霍思泽原本是应该要死了。
来的郎中无一例外都束手无策。最多拿着根人参多吊了半天命。可就是这半天命,
就来了个道士。这道士一路过,掐指一算,便开口道:「此院鬼气冲天,怕要大难临头。」
这话太晦气了,老管家皱着眉招呼着周围的护卫要来打这个多嘴的道士。
直到这道士高深莫测道:「你们府中是不是有个人要死了?」老管家一惊,众人也大惊,
这才慌慌忙忙把道士迎进去。而道士也是有点本领的。给霍思泽喂了碗符水,
又给他吃了半段藕节。霍思泽竟然奇迹般的又活过来了。只不过终究是毒性侵害了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