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轻轻合上这份略显陈旧的卷宗,牛皮纸文件夹的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散发出纸张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翻阅那份关于死雀尸检报告时,脊背窜起的那股寒意。瞬间惊惧致死……什么样的东西,能让麻雀的心脏在瞬间被“吓”到停跳?
这里是“诡事局”——全称大概是“异常事件调查与处理局”之类的含糊称谓——的地下档案区。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排排发出轻微嗡鸣的日光灯管,将惨白的光线投注在一列列顶天立地的深绿色档案架上。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铁锈、旧纸和某种类似檀香又绝非檀香的清冷气味。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远处某个通风口周期性送风的微弱嘶响。
她是三天前才来报到的,档案员,临时工性质。招聘启事写得语焉不详,面试过程更是古怪,在一个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格的老旧办公楼里,问了几个关于“是否相信直觉”、“对无法解释的现象耐受度如何”的问题,然后就通知她来上班了。薪水倒是意外地不错,福利也齐全,除了……工作环境实在有些挑战人的神经。
比如,这些档案的内容。
SZ-734只是她今天整理的几十份卷宗之一。之前还有关于某老宅墙壁渗血(最终判定为特定湿度与建筑材料引发的菌群共生异象)、某水库周期性出现无源漩涡(关联到水下疑似大型未知生物活动,后证实为复杂地质结构导致的水流异常)等等光怪陆离的记录。每一份档案,都像在她原本认知的世界墙壁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透出后面幽暗莫名的光景。
她推动着吱呀作响的金属手推车,穿行在高大的档案架迷宫里。按照编码,她需要将手里这批已数字化的旧档案送回它们原本的物理位置。灯光在她经过时闪烁了一下,她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灯管稳定下来,依旧散发着那种缺乏生命力的白光。
就在她将SZ-734卷宗塞回标着“2003-S系列”的架子时,眼角余光瞥见了旁边一份文件的侧面。那是一份更早的档案,档案袋是某种深蓝色的硬卡纸,边缘磨损得很厉害。吸引她注意的,是露出来的一角附件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颗粒粗糙,似乎是在某个昏暗的室内拍摄。背景模糊,但主体清晰——那是一个刻画在木质表面(也许是桌面,也许是门板)的符号。
一个简单的圆,内部填充着复杂的、纠缠盘绕的线条,那些线条既像是某种无法解读的文字,又像是抽象的、充满恶意的活物触须。仅仅是看着这个粗糙的影像,林默就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仿佛那符号具有某种吸力,要将她的视线和精神都拉扯进去。
她犹豫了一下,四下看了看。空旷的档案区,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份蓝色档案袋。封面上没有正式编号,只用黑色墨水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瞳’之初步调查记录-绝密(待销毁)”。日期落款是……1975年11月。
1975年?比局里大多数现存档案都要早得多。“待销毁”?为什么它还在这里?
她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文件。纸张薄而脆,墨迹是那种老式打字机敲击留下的印记,有些地方已经模糊。报告内容支离破碎,充斥着“能量表征异常”、“精神污染源怀疑”、“目击者集体癔症?”等不确定的词语,中间夹杂着大量被涂黑的段落。但有几张手绘的草图,清晰地再现了那个符号的不同变体,旁边标注着发现地点:某偏远山村祭祀坑的内壁、某失踪考古队员的日记本扉页、某精神病患者连续三十天在病房墙壁上刻画的唯一图案……
报告的最后,用红笔重重地写着几行字:
“初步确认,‘瞳’为非实体性高维信息扰动投射点,具备自主意识征象(存疑)及精神寄生特性。所有关联事件,均伴随高强度认知扭曲及现实稳定性下降。威胁等级:极高(暂定‘湮灭’级)。建议:立即封存所有相关信息,终止一切主动探查。符号本身具备信息活性,观测即可能引发反向定位。”
落款处没有签名,只有一个模糊的红色印章痕迹,依稀能分辨出是一个复杂的徽记,与她工作证上的局徽有些相似,但又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纹路。
林默的心跳有些加速。“观测即可能引发反向定位”?她刚才,算不算是观测了?
她强压下不安,快速将文件塞回档案袋,环顾四周,那种被无形之物注视的感觉再次隐隐浮现。她定了定神,将蓝色档案袋原样塞回架子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决定暂时忘记它。也许只是某个早已结案、被过度解读的陈旧符号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尽力投入到日常的档案整理工作中。她负责将上世纪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的大量纸质档案进行电子化扫描、录入关键词和摘要。工作繁琐而枯燥,但那个诡异的符号,却像一根细刺,扎在了她的意识深处。
她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在录入一宗关于某小镇周期性集体梦游事件的报告(编号:KM-221)时,她注意到证物照片里,某个梦游者家中的旧衣柜内侧,有用指甲划出的、极其浅淡的痕迹,形状酷似那个符号的简化版。
在整理一系列原因不明的失踪案卷宗(编号:SL-508系列,涉及多名夜班出租车司机)时,一份不起眼的附件里,提到最后一位失踪者在电台通讯彻底中断前,曾含糊地嘟囔过“……好多眼睛……在雾里……”,而警方在其中一名失踪者的车厢底板上,发现了用污泥无意间抹出的、近似那个符号的模糊印痕。
还有那份“南郊纺织厂女工连续昏厥事件”(编号:HF-103),在描述女工们昏厥前共同看到的幻象时,都提到了“一个黑色的,有很多线缠在一起的圆盘”在眼前旋转。
不是明确的记录,只是边缘的、模糊的、容易被忽略的线索。但它们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核心——那个被称为“瞳”的符号。
这绝不是巧合。
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探究欲的情绪在她心中滋长。她利用工作间隙,开始在庞大的数据库里进行有限度的检索。她不敢直接搜索“瞳”或那个符号的图像,而是用那些关联案件中的关键词进行交叉比对:“圆盘状幻象”、“纠缠线条”、“精神污染”、“认知扭曲”、“高维信息扰动”……
结果令人心惊。零星的碎片从不同的年代、不同的案件类型中浮现出来,像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联。这些案件的最终处理结果,大多语焉不详,不是“现象自行消失”,就是“源头无法定位”,或者干脆是“信息封存,建议遗忘”。
这个符号,像一道幽灵,徘徊在诡事局处理过的无数离奇事件的阴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