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钦差仪仗队抵达扬州。
扬州,自古便是江南繁华地,尤以盐业和瘦马闻名天下。盐,是这座城市的黄金血脉;瘦马,则是黄金之上最艳丽的那朵罂粟花。
季风的官船刚一靠岸,两淮盐运使兼扬州知府,杨承嗣,便带着一众官员,在码头上恭候多时。
杨承嗣年约五旬,面白无须,笑起来像一尊弥勒佛,让人如沐春风。他一上来就握住季风的手,热情得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哎呀,季大人,您可算来了!下官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季风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懒洋洋地说道:“杨大人客气了。本官一路舟车劳顿,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下官早已为大人备好了接风宴,就在这扬州城最大的酒楼‘满江红’,还请大人务必赏光!”杨承嗣的笑容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季风心里冷笑一声,知道这便是第一道下马威来了。所谓的“接风宴”,不过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行吧,那就客随主便。”季风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满江红酒楼,早已被清场。整座酒楼张灯结彩,气派非凡。季风一踏入大堂,立刻被眼前的阵仗惊住了。
只见大堂之内,早已摆开数十桌流水席。而每一桌的主位上,都坐着一位身穿绫罗绸缎、气度不凡的商人。这些人,便是掌控着整个大业朝经济命脉的两淮盐商。为首的,正是盐商总会会长,人称“钱四爷”的钱四海。
钱四海生得膀大腰圆,手指上戴满了翡翠玛瑙扳指,一脸横肉,笑起来却显得很是憨厚。他一见季风,便大笑着迎了上来。
“草民钱四海,见过钦差大人!大人远道而来,我等扬州商贾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随着他话音落下,十几个壮汉抬着八个巨大的红木箱子,走上前来。箱子一打开,满堂珠光宝气,金银玉器差点晃瞎了人的眼。
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裸的收买。
杨承嗣笑眯眯地看着季风,等着看他如何反应。在他看来,像季风这种京城来的纨绔子弟,见到这么多钱,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谁知,季风只是瞥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挪开了目光。他走到陆知白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知白啊,你说这扬州城的盐商,是不是都穷疯了?这点破铜烂铁,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还不够本公子在京城输一夜的呢。”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钱四海和杨承嗣的笑容,同时僵在了脸上。满堂的盐商,也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陆知白配合地摇着扇子,叹了口气:“公子说的是。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富得流油的地方,格局,看来也不怎么样。”
这番对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所有盐商的脸上。
钱四海脸色铁青,强笑道:“季大人说笑了,这只是我等的一点心意。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他拍了拍手,屏风后,走出十二位身着薄纱、体态婀娜的绝色少女。她们每一个人,都经过精心的**,眉梢眼角,皆是风情。这便是名动天下的“扬州瘦马”。
“这十二位,是草民精心为大人挑选的,定能伺候好大人。”钱四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淫邪的暗示。
然而,季风的反应,再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那十二位少女一番,最后摇了摇头,一脸嫌弃地对杨承嗣说:“杨大人,这就是你们扬州的待客之道?这些姑娘,一个个瘦得跟柴火棍似的,风一吹就倒了。本公子喜欢丰满的,**,懂吗?再说了,就这么几个,够谁分的?在场的兄弟们一人一个都不够!”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些名义上的“护卫”。那些护卫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兴奋而贪婪的神色。
这一下,不光杨承嗣和钱四海,连那十二位“瘦马”都懵了。她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方式评价她们。
“胡闹!”杨承嗣终于忍不住了,低喝一声,“季大人,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季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官就是规矩!来人!”
他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护卫们喊道:“弟兄们,一路辛苦了!钱四爷和杨大人体恤大家,这些金银财宝,还有这些美人儿,你们都有份!自己上去挑,挑中了就带回房!今晚,本官请客,不醉不归!”
这声命令,如同在火药桶里扔进了一根火柴。
那些本就不是什么善茬的护卫们,瞬间红了眼。他们一拥而上,疯抢那些金银,拉扯那些惊慌失措的“瘦马”。整个大堂,瞬间从一场精心设计的鸿门宴,变成了一场粗鄙不堪的强盗分赃大会。
杨承嗣和钱四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京城来的纨绔子弟,竟然会用这种“耍流氓”的方式,把他们精心准备的下马威,给搅得稀巴烂。
季风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陆知白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墨十三,自顾自地坐上了主位。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然后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呸!什么玩意儿!”
他将一盘价值百金的“蟹粉狮子头”,直接掀翻在地。
然后,他用筷子指着钱四海和杨承嗣,用一种宣布的口吻说道:
“本钦差,吃不惯你们这的猪食。”
“从明天起,查封扬州所有盐运码头,清点所有盐仓。什么时候本官吃舒坦了,什么时候再解封。”
“哦,对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本官听说扬州城的税,都是你们这些盐商代缴的?挺好。从这个月开始,税额,翻三倍。”
说完,他看也不看那两个已经气得快要中风的“地头蛇”,带着陆知白和墨十三,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满江红。
身后,是一片狼藉,和一群彻底傻掉的扬州权贵。
他们这才明白,他们盼来的,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肥羊。
而是一头闯进瓷器店的,疯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