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次循环:相杀
失重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沈酌的四肢百骸,将他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冷静都撕扯得粉碎。风声在耳边发出尖锐的嘶鸣,灌满他黑色的特制外套,鼓荡着,发出猎猎的声响,仿佛死神的旌旗。他像一片脱离了枝干的叶子,无力地在空中翻滚、下坠。
下方,城市璀璨的霓光在极速变化的视野里扭曲、旋转,化作一道道拉长的、斑斓的毒痕,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
就在他身侧不远处,是另一个同样在下坠的身影。
怀瑾。
他那该死的、纠缠了数年的宿敌。
那张总是挂着漫不经心戏谑和彻骨冷漠的俊脸上,此刻和他一样,所有精心构筑的面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终局砸得粉碎,只留下一种未及收敛的、最原始的惊愕。鲜血从他们彼此枪口命中的位置——他的肩胛,怀瑾的胸口——不断洇开,在空中绽放出几朵暗色的、不祥的花,随即被疾风扯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缠。
没有胜利,没有解脱,只有同样荒谬的疑问。
……同归于尽?
真是,难看到家了的结局。
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沈酌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2
“嗬——!”
沈酌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终于浮出水面,从自己那张过于柔软的定制床垫上一弹而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快得几乎要炸开。冰冷的死亡触感仿佛还黏附在每一寸皮肤上,那失重带来的五脏六腑移位的恶心感依旧清晰。他下意识地死死按住自己的左胸——没有狰狞的枪眼,没有黏腻温热的血,只有干燥柔软的顶级棉质睡衣,和皮肤下健康有力、却失了节奏的心跳。
卧室里一片安宁。
晨光熹微,带着初生的暖意,透过米色的遮光窗帘缝隙溜进来,在深胡桃木地板上投下几块温柔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
床头柜上,那台极简风格的电子闹钟,红色的数字清晰地、无情地显示着:7:00AM。
一切都和他“昨天”早上醒来时,一模一样。不,不对。
沈酌的呼吸渐渐平复,眼神却锐利起来。这分明就是“昨天”。
是梦?
一个过于真实,真实到每一个细节、每一分痛楚都刻骨铭心的噩梦?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怀瑾那张最后时刻惊愕失序的脸从脑海里驱逐出去。身为国安部代号“长庚”的顶尖特工,沈酌早已习惯将情绪如同无用文件般彻底删除,只留下最纯粹的逻辑与指令。他掀开被子,按部就班地起身,走进浴室。
冰冷的水流拍打在脸上,**着感官神经。镜子里映出一张轮廓分明、无可挑剔的脸,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青黑。他仔细审视着镜中的自己,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没有。
一切如常。
他换上熨烫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扣上袖扣,系好领带,穿上剪裁合体的西装外套,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将自己重新武装成那个冷静、高效、非人般的国家利器。
直到他走到客厅,习惯性地从嵌入式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底那点莫名的焦躁。他端着水杯,目光无意间扫过巨大的落地窗。
动作,瞬间僵住。
对面那栋档次相当的公寓楼,与他窗户几乎正对的阳台上,一个熟悉得刺眼的身影,同样僵立着。
怀瑾。
那个本应在几小时后与他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枪战,并最终一同从百米高楼坠下、同归于尽的宿敌,此刻正穿着松垮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丝质睡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手里拿着一个明显是军用级别的高倍望远镜,视线不偏不倚地,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以及双层玻璃,沈酌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脸上那副活见鬼般的表情——那不是宿敌间惯常的审视、嘲讽或挑衅,而是一种掺杂了极致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混乱。
和他此刻内心那片惊涛骇浪后的断壁残垣,如出一辙。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那不是梦。
沈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直坠冰窟。
3
三小时后,市中心,国家美术馆。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上光油和旧画布混合的独特气味,沉静而肃穆。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酌伪装成一名品味高雅、气质清冷的普通参观者,站在一幅色彩狂放热烈的抽象派画作前,看似在欣赏,实则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隐藏式耳麦里传来的声音上。
“目标已进入A区,重复,目标已进入A区。”
“目标正向三号展厅移动,身边两名随从。”
一切都在按照“记忆”中的剧本,分毫不差地上演。精准得令人窒息。
除了……
他眼角的余光,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到了一个修长挺拔、步履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洒脱的身影,晃悠悠地荡进了三号展厅的入口。黑色修身皮衣,随意敞开着,里面是简单的灰色T恤,正是怀瑾。
他果然来了。和“上一次”一样。
沈酌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泛起一丝凉意。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耳麦,声音压低,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各单位注意,‘野火’出现。意外因素介入。按第二预案执行,保持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行动。”
“是。”
耳麦里传来简洁的回应。
沈酌调整了一下呼吸,迈开步伐,向着三号展厅深处走去。他的脚步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展厅内光线幽暗,只有聚焦的画作被打上明亮的射灯,营造出强烈的戏剧感。参观者稀疏,低语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形成模糊的回响。
在展厅最深处,那个放置着关键“物品”——一个伪装成中世纪首饰盒的超高密度数据存储器的感应式防弹展柜前,他与怀瑾,迎面撞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怀瑾正斜倚着墙壁,姿态慵懒,手里把玩着一个看似是智能手机的小巧黑色装置,屏幕上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修长的手指,复杂的代码流水般跳动。他似乎感觉到了沈酌的靠近,抬眸,视线越过稀稀拉拉的几个游客,精准地攫取了他。
那双总是蕴着风流笑意与凛冽杀气的桃花眼里,此刻所有的轻浮与残酷都褪尽了,只剩下一种干涩的、几乎要磨出火星来的凝重,以及一丝深可见底的探究。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瞬间绷紧,发出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濒临断裂的嗡鸣。
怀瑾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压制后仍泄露出来的沙哑:
“你……也回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沈酌心湖,激起圈圈混乱的涟漪。
沈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像是结了一层冰封的湖面。他没有回答这个荒谬的问题,右手却缓缓地、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地探入西装内衬。
他掏出了那把漆黑、冰冷、泛着致命幽光的配枪,动作流畅而精准,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枪口抬起,稳定地指向怀瑾的眉心。绝对的,杀伐果决的距离。
他的声音同样冰冷、平稳,听不出任何属于“人”的波澜,仿佛刚才一瞬的惊悸从未存在过:
“看来,我们得谈谈了。”
在他们侧后方,墙壁上挂着一幅尺寸不小的油画,画框古朴。画作的名称叫《永恒轮回》,画面主体是一个无限循环、首尾相接的莫比乌斯环,在展厅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诡异而宿命的光泽,静静地注视着这场在时间起点再次重逢的宿敌。
【第一章完】
第二章第2-5次循环·试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