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霉霉,你就是个丧门星!”
“要不是你,你弟弟的录取通知书怎么会丢?”
“家里养你十八年,现在让你为家里做点贡献,你还敢躲?”
尖利刻薄的咒骂声,像淬了毒的钉子,一下下扎进徐霉霉的耳膜。
她抱着膝盖,缩在房间的角落,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破旧玩偶。
今天,是她十八年来,最黑暗的一天。
也是她,决定不再当徐霉霉的一天。
“录取通知书找到了吗?”
客厅里,父亲徐建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母亲赵丽华尖锐的声音立刻划破了空气。
“找什么找!肯定是被那个扫把星藏起来了!”
“我早就说了,当初就不该让她去高考,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现在好了,把她弟弟的录取通知书给弄没了,她这是要毁了我们老徐家的根啊!”
徐霉霉坐在自己那间狭小阴暗的房间里,门板隔绝不了母亲的咒骂。
她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寸寸凉下去。
弟弟徐强的录取通知书丢了。
准确来说,是京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而她,徐霉霉,手里也攥着一张一模一样的。
不,不是一模一样。
她的那张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而弟弟的那张,才是全家翘首以盼的希望。
可现在,那张希望不见了。
于是,所有的罪责,都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她这个“倒霉货”的头上。
“咚咚咚!”
房门被砸得震天响,弟弟徐强的声音在外面咆哮。
“徐霉霉!你个**!你把我的通知书藏哪儿了?赶紧给我交出来!”
“你要是敢耽误我去京华大学报到,我弄死你!”
徐霉霉身体一颤。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墙上那张唯一属于她的奖状——全市奥数竞赛一等奖。
那是她偷偷报名,熬了无数个夜晚刷题换来的。
可拿回家那天,妈妈只是瞥了一眼,就扔进了厨房的灶膛。
“女孩子学这些有什么用?脑子学得太好,以后嫁不出去,更倒霉!”
倒霉。
倒霉。
倒霉。
从出生起,这个词就像一道烙印,刻在了她的骨血里。
她出生的那天,家里的老母鸡被黄鼠狼叼走了。
她满月的那天,爸爸骑车摔断了腿。
她上小学的第一天,弟弟掉进水沟里,发了高烧。
于是,“徐霉霉”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所有人都说,她是天生的倒霉货,谁沾上谁倒霉。
她也差点就信了。
直到,她拼了命考上了和弟弟同一所大学。
不,她比弟弟的分数,高了整整五十分。
可是在家里,没人提这件事。
他们只庆祝弟弟徐强“超常发挥”,考上了京华大学。
而她,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现在,背景板终于有了用处——替罪羊。
“我没有拿。”
徐霉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几乎要被砸门声淹没。
“你还敢狡辩!”
赵丽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
“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家里就我们几个人,通知书长腿跑了不成?”
“徐霉…不,强子的通知书,就放在客厅桌子上,你从旁边经过之后就不见了!”
“你就是嫉妒你弟弟!你这个黑心肝的白眼狼!”
徐霉霉闭上了眼睛。
她记得。
她记得下午她端水从客厅经过时,看到那份烫金的录取通知书被弟弟随手扔在茶几上,旁边还放着一杯可乐。
一阵风吹过,可乐洒了,浸湿了通知书的一角。
弟弟徐强当时正在打游戏,看了一眼,骂了句“真晦气”,然后抓起那张湿了角的通知书,揉成一团,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她没有说。
她不敢说。
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说出来,妈妈也只会说:“要不是你这个倒霉货从旁边经过,风怎么会吹倒可乐?”
在这个家里,她连呼吸都是错的。
“妈,跟她废什么话!把门踹开!”徐强不耐烦地吼道。
“踹坏了门不要钱啊!”赵丽华骂了一句,但还是找来了备用钥匙。
“咔哒”一声,门开了。
赵丽华和徐强冲了进来,像两头饿狼,眼睛里闪着凶光。
“说!通知书在哪儿!”赵丽华一把揪住徐霉霉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墙上撞。
“砰!”
一声闷响,徐霉霉只觉得天旋地转,额角传来一阵剧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疼。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母亲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说了,我没有拿。”她一字一句地重复。
“还嘴硬!”
徐强冲上来,一脚踹在徐霉霉的肚子上。
剧痛让她瞬间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踩烂的虾米。
“找不到通知书,你也别想去上学!你就该待在家里,出去打工赚钱给我当学费和生活费!”徐强恶狠狠地说道。
赵丽华在一旁帮腔:“你弟弟说得对!本来我们还想着,让你去读个大专算了,现在看来,你连大专都不配读!你这种倒霉货,就该去电子厂拧螺丝,那才是你的命!”
拧螺丝。
这就是他们为她规划好的人生。
用她十八年的青春和未来,去供养他们的宝贝儿子。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认命?
一股从未有过的恨意和力量,从徐霉霉的四肢百骸里涌出。
她撑着地,缓缓地,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她的额角在流血,血迹蜿蜒过她清瘦的脸颊,让她看起来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赵丽华和徐强。
那眼神,看得两人心里莫名发毛。
“你……你想干什么?”赵丽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徐霉霉没有理她。
她转身,走到自己那张破旧的书桌前,拉开抽屉,从一堆旧书本底下,拿出了另一张录取通知书。
她的那一张。
她当着他们的面,将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
然后,她拉上拉链,背上包。
“你要去哪儿?”赵丽华厉声问道。
“上学。”
徐霉霉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做梦!我告诉你徐霉霉,没有我的同意,你休想踏出这个家门一步!”赵丽华说着就要上来抢她的包。
徐霉霉侧身一躲,第一次,她躲开了母亲的手。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所谓的亲人,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从今天起,我叫徐玫。”
“玫瑰的玫。”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朝大门走去。
徐强反应过来,想去拦她,却被她那森然的眼神吓得顿住了脚步。
就在徐霉霉的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一直沉默的父亲徐建军,终于开了口。
“霉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
“你弟弟还小,你让着他点。”
徐霉霉的背影僵住了。
她没有回头。
让?
她让了十八年。
用她的童年,她的尊严,她的一切,去让。
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丧门星”和“倒霉货”。
换来了理所当然的牺牲和奉献。
够了。
真的够了。
她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身后,是赵丽华气急败坏的咒骂和徐强砸东西的声音。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只知道,她要跑,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了十八年的牢笼。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夏夜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吹在她流血的额头上,又疼又凉。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身上只有几十块钱的零花钱。
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从她决定叫“徐玫”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重新开始了。
她,徐玫,要去京华大学。
她要像一株玫瑰,在阳光下,肆意地、热烈地,为自己盛开一次。
夜色中,那个瘦弱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