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只剩下头顶几盏惨白的灯管,与窗外沉浓的夜色厮杀。
安然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尖下的案卷翻得起了毛边,
密密麻麻的字迹在视野里偶尔模糊一下,又被她强行拽回焦点。“安检,还不走?
”同事探头进来,手里拎着外套,“凌曜那案子,舆论都快炸穿了,你也别太拼。
”安然没抬头,只含糊地应了一声。指尖停留在一份资金流水报告上,
某个关键节点的账户信息是个海外账户,模糊不清,像被人刻意用橡皮擦蹭过,
只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根本找不到身份信息。这已经是她第无数次翻到这里。
电脑屏幕右下角,社交媒体的推送不断弹窗,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顶流凌曜塌房!
疑似卷入性侵!##昔日顶流,今日阶下囚?
##心疼那些真情实意的粉丝#她面无表情地移动鼠标,关掉弹窗。屏幕短暂暗下去,
映出她过分冷静的脸,以及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指尖无意识地滑动,
另一个推送跳出来,带着鲜红的“爆”字。#冷门CP大崛起!高冷女检察官×疯批顶流,
这性张力我嗑死!
#下面配了张粗糙的合成图:一边是她某次出席新闻发布会时冷若冰霜的截图,
另一边是凌曜舞台上眸光破碎、汗湿发丝望向镜头的瞬间。评论区狂欢着,
充斥着“相爱相杀”、“带感”、“检察官姐姐用法律锁住他”之类的字眼。
安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直接清空了整个浏览记录。荒谬。她关掉电脑,
拎起公文包和外衣,独自走进深夜的电梯。
冰凉的金属壁照出她一丝不苟的盘发和严谨的西装套裙。数字缓缓递减,
地下车库清冷的风灌进来,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嘈杂的舆论、那些光怪陆离的想象,
连同案卷里令人窒息的疑点,全都暂时摒除出去。只有握紧方向盘时,
微微发白的指节泄露了些什么。之后的日子,这种切割变得更为困难。庭审日期日益临近,
调查取证却陷入了僵局。那几个关键账户的开户人像人间蒸发,
海外取证的程序繁琐又迟迟没有回音。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上司的提醒带着委婉的关切,
而同僚偶尔瞥来的目光里,探究多于信任。又一次一无所获地从银行回来,
车流堵死了整个十字路口。烦躁感像藤蔓一样勒紧她的呼吸。她打开车内广播,
调到一个娱乐频道,主持人正用夸张的语调念着网友们的“庭审日期待”。
“希望看到凌曜被检察官姐姐狠狠拷问!”“最好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撕下他那张永远满不在乎的脸!”安然猛地关掉了广播。世界清静了。
只剩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车内她自己有些过重的呼吸声。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凌曜,
不是在卷宗里,也不是在网络上,而是在看守所那间压抑的讯问室里。
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被无数人狂热爱着的年轻人,穿着不合身的号服,脸色苍白,
但脊背挺得很直。看她的眼神里没有讨好,没有乞求,甚至没有多少情绪,
只有一片沉静的废墟,废墟底下,压着一丝不肯熄灭的、近乎执拗的光。他说:“我没有。
”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那一刻,职业的警惕性告诉她,这或许是演技,是伪装。
但某种更深层的、属于法律人直觉的东西,却轻微地动摇了一下。证据。她需要的是证据。
转机来得毫无征兆,甚至带着点羞辱式的巧合。一份来自海外金融监管机构的例行通报文件,
抄送到了她这里,因为涉及跨国经济犯罪协作。她几乎是机械地翻阅着,
直到一个被标记为异常交易备案的附件编号,刺痛了她的神经。那编号的前缀和格式,
与她追查的那个模糊账户,高度吻合。心脏猛地一跳,血液冲上头顶。她几乎是扑到电脑前,
手指颤抖着,按照附件指引,登录了一个她从未权限进入的跨境金融信息共享平台。
输入编号,跳过层层繁琐的申请流程,屏幕闪烁了几下,弹出来的,
是几份清晰无比的开户资料、授权签名,以及资金最终流向的分解图。
那个她苦苦追查、被认为早已清零消失的关键账户,它的每一笔交易,
最终都汇入了一个名字——那个言之凿凿被性侵的女孩。
而这个账户的户主却和一起跨国战片案有关。这笔交易太过巧合,很可能不是凌曜。
汗水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盯着屏幕,反复核对,生怕这只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巨大的、几乎让她虚脱的狂喜之后,是排山倒海的愤怒。有人精心布置了这个陷阱,
几乎天衣无缝。而凌曜,不过是这个陷阱里最引人注目的祭品。她抓起电话,
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不听使唤,连续拨错了好几次号码,才接通了国际长途。她需要确认,
需要立刻申请正式调取这些文件的公证副本。那边有时差,
负责人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不耐烦。安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用最专业、最简洁的语言说明情况,出示权限,提出要求。语速快得像射击。挂断电话,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她一夜未眠,眼睛干涩发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和兴奋。
她拿起内线电话,接通助理:“小陈,一会就去联系那个女孩,让她来检察院一趟,
我要继续问她一些问题。”“不行,这样,小陈,你亲自去接她来检察院,
不要让她和任何人联系,尽快带来检察院。她一定会来的。”一个小时后,检察院询问室。
“小雅,你好。我是检察官安然,这位是书记员。今天请你来,
是为了进一步了解你关于凌曜先生的那件事。你不要紧张,只需要如实陈述你知道的情况。
你的法定**人也在场,如果你需要休息或感到不适,可以随时告诉我们。明白吗?”“好,
那我们开始。请你用自己的话,从头到尾、完整地讲述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包括你从哪里来、怎么见到凌曜、之后发生了什么、又去了哪里。
任何你记得的细节都很重要。”“安检察官,我之前就说过了,那天我在星光KTV**,
经过VIP808房间,是他的助理突然就把我拉进他们的包厢,我一进去凌曜就抱着我,
对我上下其手,他当时就是穿着黑色丝质衬衫,扣子还解了三颗,当时包厢里就是蓝色灯光,
很暗,但我离他很近,我挣脱不开,他助理也在,我经历了这种事,是我吃亏了,
还被那么多记者对着摄相机拍,我一点清白都没有了,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吗,
所有人都看着呢,你一直问我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应该赶紧起诉他,让他坐牢才对。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为了更准确地记录,我需要问你几个细节问题。你刚才说,
他是在‘星光KTV’的VIP808房间对你实施的侵害,对吗?”“……对。”“很好。
你提到房间里的灯光是‘蓝色的、很暗’。除了蓝色的主灯,还有其他光源吗?
比如屏幕的光、手机的光?或者某个角落是否有比较亮的装饰灯?”“……好像没有,
就那个蓝灯,很暗。”“你提到他当时‘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
这个印象非常具体,在那么暗的蓝色灯光下,
你是如何看清衬衫的材质是‘丝质’而不是棉或麻?
又是如何准确数清解开了‘三颗’而不是两颗或四颗扣子?
”“我……我当时离得很近……而且后来有挣扎,可能碰到了……”“理解。下一个问题,
你说你见到了他的助理。助理是男性还是女性?大概多高?有什么面部特征?穿什么衣服?
”“是个男的……个子很高,
胖胖的……就是他身边那个发小胖胖的……”“根据我们调取的KTV走廊监控,
在你说的时间点,808房间门口共有3人经过,但没有拍到你描述的助理模样的人。
你能解释一下吗?或者,你是否记错了进入方式或时间?”小雅突然脸色发白,
“可能……可能我记错时间了……或者是从另一个门?”“KTV的VIP区只有一个入口,
且有监控。另一个问题是,案发一个月前,
你母亲的账户收到了一个海外账户的100万存款,经过调查,
这个账户的户主还有其他的经济犯罪,他为什么会给你母亲账户转了100万,
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小雅,我知道你可能很害怕。你还年轻,人生路很长。
作伪证、诬告陷害,尤其是刑事案件,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一旦罪名成立,
不仅会让你留下案底,毁掉你的未来,还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但法律也保护被胁迫、被欺骗的人。如果你是被他人教唆、收买或者威胁才这么做的,
现在是你说出真相的最后机会。主动交代,构成自首,法律上会大幅减轻甚至免除你的处罚。
谁才是真正在背后利用你、伤害你的人?”“为你自己着想,
不要再保护那些把你当工具的人。真相是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我说谎了……是有人给我钱,
教我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他说只要我和凌曜睡一起就给我100万,
我母亲做手术需要钱,可是没想到他们为了万无一失,
在我去凌曜包厢前就找了个人和我…和我…,发生…发生完关系之后就告诉我凌曜包厢,
让我进去,他们说让我和凌曜**,但凌曜死活不碰我,我没办法就打算抱在一起,
衣服凌乱一点拍点照,我没想到还有那么多记者,在你们找我之前,
他们威胁我按他们说的交代,要不然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母亲做不了手术,我没办法,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只能听他们的。”“好,小雅,你知道和你交易的是谁吗,
和你**的人是谁,我们一定会帮助你找到罪魁祸首。”“我……我……我不知道,
是有人在我家里放了一张A4纸,上面打印了一段话在纸上,告诉我怎么做,
还说收了钱不办事的话不会放过我的。“好,小雅,我会找到真相的,今天就先到这里,
你不要害怕,今天就当作例行询问就行。但小雅,
你帮助他们陷害凌曜也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明白吗,我会给你争取宽大处理的。
签个字吧,出庭时你就把真相说出来就行。”“小陈,立刻准备文件,申请补充证据!对,
现在!马上!”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成了混乱而高效的旋涡。整理新证据链,撰写补充报告,
与合议庭沟通,准备新的庭审提纲。她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高速运转,
每一个齿轮都咬合得精准无比。再次开庭的前夜,所有材料终于准备就绪。
她亲自将最后的证据复印件归档,
指尖抚过那份来自海外的、决定性的文件打印稿以及小雅说出来的真相时,
感受到一种近乎神圣的震颤。她拿起笔,在证据目录的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
“安然”。笔锋锐利,毫不拖泥带水。庭审日。能容纳数百人的旁听席座无虚席,
镁光灯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法警艰难地维持着秩序。凌曜被带上来。他瘦了些,
下颌线更加清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在目光掠过检察官席时,
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安然站起身。她穿着最挺括的检察官制服,肩章威严,
头发一丝不乱。她甚至没有去看被告席,
也没有去看旁听席上那些闪烁的、试图捕捉任何一丝“CP感”的镜头。她面向审判席,
声音清晰、冷静,穿透了整个喧嚣的法庭。“审判长,合议庭。
针对本案被告人凌曜涉嫌性侵部分,我方现出示一组新调取的证据。”她示意书记员,
法庭的大屏幕亮起。
金流向图、开户授权书、经过公证的海外文件扫描件以及那份询问笔录……被清晰罗列出来。
她的解说逻辑严密,层层推进,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
剖开了原先证据链上所有似是而非的伪装,直指那个被精心隐藏的真相。
旁听席上的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指控方的律师几次试图打断反驳,
但在铁一般的证据链条前,显得苍白无力。安然走到了最后一张图。
那张最关键的资金最终流向图。她用激光笔圈出了那个最终受益人的名字。“综上,
小雅收取钱财被幕后之人指使与凌曜**,但凌曜意志坚定没有做出不当行为,事后,
小雅按照幕后之人所说伪造证言,因为小雅与他人发生性关系和进入凌曜房间时间相近相反,
不能仅以小雅身上痕迹作为断案依据。且昨日小雅已经翻供,事实真相虽不能完全了解,
幕后之人尚不可知,但足以证明凌曜对此并不知情,且系被他人刻意栽赃陷害。”她转过身,
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投向被告席。那个年轻人也正看着她。
舞台上的光芒万丈、讯问室里的苍白沉寂,在此刻都被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取代。
他眼眶微微发红,下颌绷紧,像是在竭尽全力抑制着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安然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有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因此,
我方认为,针对被告人凌曜的该项指控,事实不清,,依法应予以驳回。”法庭内一片死寂。
随后,审判长的法槌落下。“经合议庭评议,对被告人季涉嫌性侵的指控,因事实不清,
不予支持。”哗——!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记者疯了一样地往外冲,要抢发新闻。
旁听席上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大声喊着凌曜的名字。凌曜站在原地,像是没反应过来,
只是死死地看着安然。安然没有再看过去。她微微颔首,安静地整理着桌面上散落的文件,
一份,一份,将它们仔细地收进公文包里。扣上搭扣的声音,
清脆地响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角落。她的任务完成了一半,凌曜自由了,但真凶还没落网。
走出法庭,外面是更大的混乱和刺眼的阳光。无数的麦克风试图塞到她面前,
问题像子弹一样射来。“安检察官,您一开始就相信凌曜是无辜的吗?
”“您如何看待网友热议的您和凌曜的关系?”保镖和法警艰难地分开人群,护着她往前走。
她始终微抿着唇,目光平视前方,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助理从前排回过头,
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潮红:“安检,太厉害了!刚才……”“回单位。”安然打断她,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还有后续报告要写。”车子启动,汇入车流。她偏头看向窗外,
城市霓虹初上,掠过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