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雨缠缠绵绵下了整周,今天终于放晴。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切进来,
在地板上投出长方形的光斑,刚好罩住我摊开的旧相册。指尖拂过泛黄的毕业照,
指腹蹭到硬挺的异物——从相册夹层里抽出来时,干枯的枫叶边缘刮过皮肤,
留下一道浅浅的痒。红得发暗的叶片上,铅笔写的“晚”字已经模糊,
却还能看出当年苏晚写字的习惯:末笔总是轻轻往上挑,像她笑起来时弯起的眼尾。
风从半开的窗钻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我忽然想起十七岁的那个下午,
也是这样晴得晃眼的天气。她蹲在操场的枫树下,校服裙摆沾了点泥土,手里捏着两片枫叶,
抬头冲我笑的时候,阳光刚好落在她发梢,染出一层浅金。
一、十七岁的枫与雨我和苏晚认识的那天,是九月的暴雨天。那天我忘带伞,
抱着刚领的高一课本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帘把操场浇成模糊的绿色。梧桐叶被雨水打落,
贴在积水的地面上,像一张张皱巴巴的绿纸。就在我盘算着要不要冒雨冲回家时,
一把浅蓝色的伞忽然停在我头顶,伞柄上挂着的毛绒兔子挂件,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
“陈屿?你也没带伞啊。”我转头看到苏晚。她是上周转来的隔壁班同学,
班会时班主任带她上台,说她以前在苏州生活,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才来这边。
我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她穿白色连衣裙站在讲台上,有点害羞地说“我外婆家在山里,
秋天会有很多红叶子”,声音软乎乎的,像江南的糯米糖。“嗯,忘看天气预报了。
”我把怀里的书往胸前抱了抱,耳尖有点发烫——我不太会和女生说话,
尤其是她笑起来时,眼底会盛着细碎的光,像把星星揉在了里面。苏晚把伞往我这边挪了挪,
自己的肩膀露在雨里,很快就湿了一片。“那一起走吧?我家顺路,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
”她说话时眼睛看着地面,脚尖轻轻踢着路边的积水,手里还捏着一片枫叶,
叶片被雨水打湿,红得像要滴出血。“你怎么还拿着这个?”我忍不住问。
她把枫叶举起来,对着光转了转,笑容里带着点孩子气:“早上路过操场捡的,
觉得形状好看,本来想夹在语文书里。你看,它的脉络像不像小扇子?晒干压平了,
翻书的时候突然看到,就会想起今天的雨。”那天的雨下得很大,伞面有点小,
我们走得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合着雨水的清冽,
还有课本散发出的油墨香。路过巷口的小卖部时,她突然停住,踮着脚朝里面喊“王奶奶,
要两瓶橘子汽水”,转头冲我笑:“谢谢你昨天帮我捡笔袋——你可能忘了,
昨天放学你在走廊帮我捡了笔袋,还帮我把掉出来的橡皮塞回去了。”我愣了愣才想起,
前一天确实有个女生在走廊掉了笔袋,我随手帮她捡了,
当时只说了句“不客气”就匆匆走了,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
汽水递到我手里时还冒着泡,冰凉的玻璃瓶壁沾了我的手心,苏晚已经拆开吸管,吸了一口,
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个汽水最好喝了,夏天我能一天喝三瓶。”从那以后,
我们开始一起上下学。苏晚家住在老巷子里,巷子口有棵很老的枫树,
树干粗得要两个人才能抱住。每到秋天,枫叶落得满地都是,
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响。她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十分钟出门,蹲在枫树下捡枫叶,
看到边缘完整的,就会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侧袋。我每次路过,都会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等她,
看着她蹲在地上,认真地把枫叶上的泥土擦掉,阳光穿过枫叶的缝隙,
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一次早读课,语文老师让大家分享“最难忘的小事”,
苏晚站起来说:“我外婆以前会把枫叶压在童话书里,我每次翻到《小红帽》那一页,
都会看到一片红枫叶,外婆说,那是森林里的小妖精送的礼物。后来外婆走了,
我就再也没去过外婆家的山。”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教室里静悄悄的,我转头看她,
发现她的眼眶红了,却还在努力扯着嘴角笑。下课铃响后,我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
凭着记忆画了一片枫叶,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外婆,正把枫叶递给穿裙子的小女孩。
我把速写本偷偷推到她桌子底下,她翻开看了一眼,抬头冲我比了个“谢谢”的口型,
指尖在本子上轻轻碰了碰,像在摸一片真的枫叶。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攒钱买相机了。
我周末会去文具店打工,帮老板整理货架、搬货,一个月能赚两百块。攒了三个多月,
终于在二手市场买了一台胶片机,黑色的机身有点旧,镜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但拍出来的照片很清晰。苏晚知道后,兴奋地拉着我去操场,说要当我的“第一个模特”。
她站在枫树下,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踮着,让枫叶落在她的头发上。我拿着相机,手有点抖,
调整了好几次焦距,才按下快门。阳光刚好穿过枫叶,落在她的白衬衫上,
她的笑容比阳光还亮。那天我拍了一卷胶卷,有她蹲在地上捡枫叶的,有她仰头接枫叶的,
还有她对着相机做鬼脸的。后来我把胶卷洗出来,挑了一张最好看的,
夹在我的语文书里——就是她之前说要夹枫叶的那本。十月中旬,学校组织秋游,
去郊外的枫叶林。那天天气格外好,天空蓝得像一块透明的玻璃,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像火。
苏晚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在枫叶林里跑着,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她回头冲我喊“陈屿,
快拍!”,手里还捏着一片枫叶,举得高高的。我拿着相机,对着她按下快门。就在这时,
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我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她的手碰到我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让我心跳漏了一拍。“谢谢啊,”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把手里的枫叶递给我,“这个给你,刚才差点摔的时候,它还在我手里呢,算幸运物。
”那片枫叶我一直放在相机包的夹层里。秋游结束后,我把拍的照片洗出来,
想找个机会送给她,顺便把藏在心里的话告诉她——我喜欢你,
从那个雨天一起撑伞开始,从你给我买橘子汽水开始,从你对着枫叶笑开始。
可还没等我找到机会,就出了事。那天放学,我像往常一样在巷口等苏晚,
却看到她家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蓝色的灯闪得我眼睛疼。她妈妈被抬出来时脸色苍白,
苏晚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不停地掉。我手里的照片被攥得发皱,
想走过去安慰她,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我怕我的安慰太笨拙,怕打扰她的难过,
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救护车呼啸着离开。后来我才知道,她妈妈得了重病,需要去上海治疗。
那段时间,苏晚很少说话,上课总是走神,语文书里再也没有夹过枫叶。我想安慰她,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每天在她桌子上放一颗橘子味的糖,有时候会夹一张小纸条,
写着“今天的太阳很好”“数学老师的题好像没那么难”。她看到后,
会在放学时偷偷塞给我一颗薄荷糖,包装纸上偶尔会画一个小小的笑脸。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秋天,枫叶落得特别多。有天放学,
苏晚突然说:“我可能要去南方上大学,上海离医院近,方便照顾妈妈。
”我手里的自行车把攥得发白,想说“我也去南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挺好的,
南方暖和,冬天不用冻手”。我不敢告诉她,我爸妈希望我留在北方,更不敢告诉她,
我其实偷偷报了上海的大学,只是还没来得及确认录取。高考结束那天,
我们在巷口的枫树下告别。她递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她攒的十几片枫叶,
每一片都压得平平整整,
第一次一起撑伞”“10.15秋游的枫叶”“3.28今天陈屿帮我讲了数学题”。
“陈屿,”她的声音有点哑,“以后你看到这些,就会想起我吧?”我接过盒子,
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的。我想说“我喜欢你,我跟你去上海”,
可最终只说了句“祝你前程似锦”。她笑了笑,转身走进巷子,没回头。我站在原地,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枫叶深处,手里的盒子重得像灌了铅。那天的风很大,枫叶落在我肩上,
我却觉得比冬天还冷。二、大学的信与影大学开学后,我去了北方的一所理工大学,
学摄影专业。填志愿时,我终究还是没敢违背爸妈的意愿,把上海的志愿改成了本地的学校。
苏晚去了上海的师范大学,学语文教育,我们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刚开始,
我们每天都会发微信。她会告诉我上海的秋天也有枫叶,
只是没有老家的红;会说她在学校图书馆找到了一本旧童话书,里面夹着一片枫叶,
像外婆以前压的那种;还会发她在食堂吃的糖醋排骨照片,
说“没有你上次带我去吃的那家好吃”。我会跟她说我拍的照片,
说摄影课老师夸我的构图好,说北方的冬天很冷,雪下得能没过脚踝,
还会跟她说“等你回来,我带你去拍雪景”。可是渐渐地,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
她开始忙起来,要参加社团活动,要去医院陪床,有时候我发消息,她要隔好几天才回复,
说“最近有点累,等忙完这阵再跟你说”。我也有很多专业课,
每天要背着相机去各个地方拍照,有时候忙到深夜,才想起还没给她发消息,点开对话框,
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怕我的关心太突兀,怕打扰她的生活。大一寒假,
我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我没告诉苏晚,想给她一个惊喜。
火车开了十四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白雪皑皑变成了青灰色的弄堂,我攥着口袋里的相机,
心里又紧张又期待——我想把我拍的北方雪景给她看,想带她去上海的枫叶林拍照,
想告诉她,我还是喜欢她。火车到站的时候是下午,上海的冬天有点湿冷,
风裹着雨丝吹在脸上,像小刀子。我按照她之前给我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学校。
校门口有很多学生,有的抱着书本,有的在打电话,我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苏晚。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羽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