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墨池,被“发配”到了国公府最偏远、最破败的“听雨轩”。
这里说是“轩”,其实就是个漏风的杂物院,据说以前是下人房,后来闹过鬼,就彻底荒废了。
我爹真是“用心良苦”。
他是打定主意,要让我这个“疯女儿”在这里自生自灭,受尽磋磨,最好是能“幡然悔悟”,哭着回去求他。
可惜,他算盘打错了。
对我来说,这里,可比那个金碧辉煌、吃人的正房要舒坦多了。
新婚当晚。
屋里只有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豆大的火光,映着墨池那张局促不安的脸。
他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笔直地戳在门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也是。
他一个马夫,突然成了“赘婿”,还是国公府大**的“夫君”,哪怕我是个“疯子”,这也够他消化不良了。
我没理会他的紧张。
我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了过去。
“接着。”
墨池下意识地接住,一脸茫然:“大**……这是?”
“金疮药。”我言简意赅。
我指了指他的后背,“你背上那道疤,天阴了是不是还疼?”
墨池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震惊地抬头看我,那眼神,比白天我向他“求婚”时还要惊骇。“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
上一世,林玉宸的对家,那个兵部尚书,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林玉宸的“黑料”。
兵部尚书的儿子是个纨绔,在街上当众拦下我的马车,出言羞辱,说我“瞎了眼”,“给林玉宸当踏脚石”。
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反驳。
是墨池,这个沉默的马夫,突然从马车旁冲了出来,一拳砸在了那个纨绔的脸上。
他替我挡了那个纨绔随从的一刀。那道疤,从左肩一直拉到后腰,深可见骨。
后来,我“赏”了他一瓶金疮药。那是我唯一一次,正眼看他。
没想到,他竟记了一辈子。重活一世,我不想欠他。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别过脸,不想看他那双过于灼热的眼睛。
“你只要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人。我让你活着,你就得好好活着。”
我铺开那床满是霉味的被子,和衣躺下。
“别怕,”我闭上眼,声音有些发闷,“以后,我护你。”
我说的是真的。
上一世,我没护住任何人,也没护住我自己。
这一世,我谁也不信。
我只信这个上一世为我死的傻子,我只护着他。
墨池没有再说话,他就那么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像。
许久,我才听到他低低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是。”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连毒酒的噩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表姐!表姐!你开门啊!”一个娇滴滴、带着哭腔的女声,在院子外响起。
我一睁眼,就看到墨池已经穿戴整齐,正一脸警惕地守在门口。
我坐起身,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好家伙,这“疯”才刚开始演,白莲花就上门“慰问”了。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开门。”我淡淡地吩咐。
墨池有些犹豫:“大**,外面……”
“开门。”我加重了语气,“我倒要看看,她又想唱哪一出。”
“是。”
墨池拉开了吱呀作响的院门。
门一开,一股浓郁的香风就飘了进来。
白薇薇穿着一身孝服般的白裙,眼睛红得像兔子,提着个食盒,“柔弱不能自理”地站在门口。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
“表姐!”
白薇薇一看到我,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噗簌噗簌”往下掉。
她冲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表姐,你受苦了!你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她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表姐,你是不是还在生玉宸哥哥的气?你别气了,他也是为了你好。你跟我们回去吧,你这样作践自己,我们……我们都快心疼死了!”
她这演技,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一口一个“我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林玉宸才是一伙儿的。
我懒得跟她绕弯子,抽出手,掏了掏耳朵,一脸“我刚睡醒,你吵到我了”的不耐烦,“说完了吗?”
白薇薇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愣住了:“表……表姐?”
“说完了就滚。”我指了指门口:“大清早的,在我这儿哭丧呢?晦不晦气。”
“我……”白薇薇的脸,瞬间涨红。
她大概没想到,我“疯”了以后,连表面的客套都不装了。
她身后的一个嬷嬷立刻站了出来,厉声喝道:
“大**!你怎么跟我们表**说话的!”
“薇薇**一片好心来看你,你别不识抬举!”
另一个嬷嬷也帮腔:“就是!一个‘疯了’的女人,还当自己是国公府嫡女呢?要不是我们表**心善,谁管你死活!”
哦豁。
这才是真心话。
白薇薇装不下去了,拉了拉那两个嬷嬷的袖子,“委屈”地低下了头。
“张嬷嬷,李嬷嬷,你们别这么说表姐……她只是病了……”
她转向我,眼泪又开始打转。
“表姐,我知道你怨我。可你……你怎么能嫁给一个马夫呢?”
她说着,厌恶地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墨池。
“这种**的奴才,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他一定是用了什么狐媚法子勾引你的!”
来了,正题来了。我算是看明白了。
她今天来,不是来“慰问”我,是来“教训”墨池,给我个下马威的。
“张嬷嬷!”白薇薇突然拔高了声音,一脸“正义凛然”,给我掌嘴!替表姐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奴!”
“是!”
那个张嬷嬷狞笑着,摩拳擦掌地就朝墨池走过来。“敢勾引大**,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脸!”
她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地朝着墨池的脸扇了过去。
我刚想动。
墨池,却先我一步动了。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到“咔嚓”两声脆响!还有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个气势汹汹的张嬷嬷,已经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瘫倒在了地上。
她的下巴,被卸了,右手手腕,呈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弯折。
另一个李嬷嬷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坐倒在地。白薇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哆嗦着嘴唇,指着墨池:“你……你……你敢动手……”
墨池站在原地,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惶恐和不安。
那是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冷。像冰,像刀,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那绝对不是一个马夫该有的眼神!
我心头一震,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从来没看懂过这个男人。
上一世,他为我挡刀,我以为是忠义。他为我报仇,我以为是愚忠。
可现在看来,一个能一招“卸”了人下巴和手腕的马夫?
这手法,干净利落,精准狠辣。我那个“好夫君”林玉宸手下的侍卫,都未必有这等身手。
这家伙……藏得够深啊。
我压下心底的震惊,慢慢地,走了过去。
白薇薇被墨池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一**撞倒了李嬷嬷。
我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根……嗯?
我捡起地上那根被张嬷嬷撞掉的,白薇薇发髻上的金簪子。
好家伙,这成色,怕是比我爹书房的镇纸都纯。林玉宸可真下血本。
我捏着簪子,站起身,走到抖成筛糠的白薇薇面前。
她吓得“啊”了一声,闭上了眼。
我笑了,我亲手把这根金簪子,慢悠悠地,重新插回了她的发髻。
我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表妹。”我轻声开口。“你看,都乱了。”
白薇薇僵硬地睁开眼,惊恐地看着我。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回去告诉林玉宸。我的人,他动不起。还有你,”我直起身,拍了拍她的脸蛋,笑得一脸“疯癫”,“夜深了,以后别来我这儿……发癫。”
“滚。”
白薇薇连滚带爬,带着那个吓尿了的李嬷嬷,冲出了听雨轩。
连那个躺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张嬷嬷,都顾不上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我转过身,看向墨池。
他已经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狠辣的人,不是他。
“夫君,”我笑眯眯地走过去。
“你这手‘卸骨’的功夫,是在马厩里,跟马学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