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洲是个极难伺候的人。
他用膳挑剔,非新茶不饮,衣物熏香的种类每日都不同,就连书房里砚台的摆放角度,都必须分毫不差。
但这些,对沈青瓷来说都不是难事。
因为娘亲在世时,父亲也是这样讲究的文人雅士。
她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规矩了如指掌。
短短几天,她就将傅云洲的日常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之前的春桃做得更妥帖。
傅云洲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福伯看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和善。
府里的下人也开始见风使舵,没人再敢当面给她脸色看。
沈青瓷知道,自己暂时站稳了脚跟。
但这还不够。
她要的,是傅云洲绝对的信任。
这天,傅云洲从宫里回来,带回了一匣子刚进贡的“云顶雪芽”。
这是他最喜欢的茶。
他随手将茶匣递给沈青瓷。
“去煮一壶来。”
“是。”
沈青瓷接过茶匣,转身去了茶水间。
打开匣子,一股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
顶级的云顶雪芽,叶片细嫩,白毫显露,确实是难得的珍品。
沈青瓷取了茶叶,正要用沸水冲泡,动作却忽然一顿。
她捻起一片茶叶,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
除了茶香,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异样气味。
那味道很熟悉。
像……“醉仙草”。
醉仙草本身无毒,但若与另一种名为“赤练蛇胆”的药材混合,就会产生剧毒,无色无味,饮之三日,便会脏腑衰竭而亡。
而赤练蛇胆,恰好是傅云洲那“断愁香”里的一味辅料。
沈青瓷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有人想杀傅云洲。
而且,对方显然对傅云洲的习惯了如指掌,知道他有头疾,知道他会用特制的熏香。
这是一个极其阴险的连环计。
如果她今天就这么把茶煮了,傅云洲喝下去,不出三日就会暴毙。
而她,这个负责煮茶和调香的贴身丫鬟,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到时候,她不仅报不了仇,还会成为替罪羊,死得不明不白。
好恶毒的计策。
沈青瓷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看着手里的茶叶,脑中飞速运转。
不能直接告诉傅云洲茶叶有问题。
她一个刚来几天的丫鬟,凭什么能一眼就认出茶叶被人动了手脚?这会暴露她远超普通丫鬟的见识,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傅云洲被毒死。
他必须死。
但要死在她手里,死在她设计的结局里。
而不是现在。
沈青瓷深吸一口气,很快有了主意。
她将那盒茶叶重新封好,然后从自己的贴身小荷包里,取出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
里面是她刚进府时,悄悄托采买的婆子从外面带进来的普通茶叶。
她用这些茶叶,煮了一壶茶。
然后,她端着茶,回到了书房。
傅云洲正在看一封密信,头也没抬。
“放下吧。”
沈青瓷将茶杯放到他手边,却没有立刻退下。
傅云洲察觉到她的停留,终于从信件中抬起眼,带着一丝不悦。
“还有事?”
沈青瓷扑通一声跪下。
“奴婢该死!”
傅云洲皱了皱眉。
“说。”
“奴婢……奴婢刚才在煮茶的时候,不小心手滑,将王爷赐下的新茶都打翻了。”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做错了事惶恐不安的模样。
“这壶茶,是奴婢擅作主张,用了茶水间旧年的陈茶煮的。奴婢知道新茶珍贵,甘愿受罚,只求王爷不要气坏了身子。”
书房里一片死寂。
傅云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种凌迟。
沈青瓷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仿佛要将她的头骨看穿。
她不敢动,只能维持着请罪的姿势,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傅云洲终于有了动作。
他端起了那杯茶。
不是他最爱的云顶雪芽,只是普通的陈茶。
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他拿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沈青瓷,缓缓开口。
“这茶,是谁教你这么煮的?”
沈青瓷心里一咯噔。
怎么回事?这普通的陈茶,难道也有问题?
“回王爷,是……是奴婢以前在乡下,跟一位老茶农学的。他说,陈茶性寒,需得以滚沸的山泉水冲泡三次,滤去寒气,再用文火慢煨,方能入口。”
这是她胡乱编的。
傅云洲却放下了茶杯,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弯下腰,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他的手指很冷,像一块寒玉。
“乡下的老茶农?”
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
“这套煮茶的手法,叫做‘凤点头’,是宫廷秘传,专为伺候先帝所用。”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沈青瓷耳边炸开。
“除了宫里的老人,和当年伺候过先帝的沈家,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了。”
沈青瓷的血,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了。
他知道了。
他竟然从一套煮茶的手法里,看出了她的来历!
她的伪装,她的潜伏,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傅云洲的手指微微用力,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说吧,沈家余孽。”
“你混进本王府里,到底想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