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及第,按例授官翰林院修撰,从六品。顾昭领到官凭和官袍的那一日,高兴得像个孩子。他将那身崭新的青绿色官袍在身上比了又比,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青瓷,你看,我终于也是朝廷命官了!”他拉着我,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这料子真好,就是……袖口好像长了些。”
我接过官袍,拿到烛台下细细端详。这是内务府统一赶制的,尺寸上难免有些出入。我柔声说:“无妨,我为你改改。”
夜深人静,我坐在灯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补着官袍的袖口。细密的针脚,藏着我不敢言说的心事。这双手,白日里朱笔一批,可定人生死,可断国之大事。而此刻,它却拈着一根绣花针,为一个男人,缝制着他踏入我所掌控的那个世界的“战衣”。
顾昭没有睡,就坐在我对面,托着腮,痴痴地看着我。“青瓷,你的手真巧。”他感叹道,“娶妻当娶贤,古人诚不我欺。”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哪里知道,我这双巧手,练的从来不是女红,而是握笔的稳定与挥剑的精准。十三岁那年,沈家蒙冤,满门抄斩,唯有我被忠仆换出,顶替了早夭的孪生兄长沈青之的身份。从那时起,世上再无沈青瓷,只有一心复仇的沈青之。我学的,是帝王之术,是权谋之策。女红,不过是我为了扮演好“贤妻”这个角色,强行学会的伪装罢了。
“对了,”顾昭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吏部的调令下来了。我被分派……直接入了内阁,在首辅大人麾下,担任主簿。”
我的心猛地一沉,拈着针的手指,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滴血珠,迅速地渗了出来,染红了那青绿色的官袍。
“呀!你的手!”顾昭惊呼一声,连忙抓过我的手,心疼地将那根手指含-入-口-中。
我浑身一僵,任由他为我吮-去血珠。他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修罗场。内阁,是整个大周的权力中枢,也是我与右相张承斗争最激烈的地方。我将他调入内-阁,本是想将他置于我的羽翼之下,护他周全。却不想,这也意味着,他将与我的两种身份,进行更频繁、也更危险的接触。
第二天,顾昭第一次上朝。他穿着我亲手改好的官袍,精神抖擞地站在百官末列。早朝议事,正是为了西北旱灾的赈灾款项。户部尚书哭穷,说国库空虚,拿不出钱。右相张承便提议,加征江南赋税,以解燃眉之急。
我端坐于堂上,冷眼看着底下这群各怀鬼胎的臣子。加征赋税?说得轻巧。江南乃鱼米之乡,更是维系朝廷安稳的钱袋子。一旦加税过重,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张承此举,看似为国分忧,实则包藏祸心,不过是想借机削弱我在江南的势力罢了。
“此事,不可。”我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承捻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说:“哦?不知首辅大人有何高见?如今国难当头,若无银两,西北百万灾民,莫非要活活饿死不成?”
我没有理他,目光扫向百官,沉声问:“诸位大人,可有良策?”
底下鸦雀无声。这些官场老油条,谁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出头得罪我与右相中的任何一方。就在这令人窒ozygous的沉默中,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下官,有本要奏。”
我抬头,看到顾昭从队列中走出。他第一次上朝,第一次面圣,脸上却无丝毫胆怯,只有一片赤诚。他手持笏板,朗声道:“启禀圣上,沈大人。下官以为,赈灾之款,不必加征赋税,可从‘清吏’与‘彻查’二处着手。”
满朝哗然。一个刚入仕的毛头小子,竟敢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我看着他,心中既有欣慰,又有担忧。他果然还是那个心怀天下、不畏权贵的顾昭。只是,他这番话,无疑是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也彻底得罪了以右相为首的一大批贪官污吏。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问:“顾修撰,你说说看。如何‘清吏’?又如何‘彻查’?”
他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他最崇敬的“沈大人”最严苛的考验。而我,这个他昨夜还拥在怀中的妻子,此刻,却必须用最冷酷的面具,来面对他那颗滚烫的赤子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