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中求见雨下得像是天漏了。沈知遥把车歪歪斜斜地停在巷口,也顾不得是不是违停,
抱起副驾上那个用防水袋裹了好几层的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打印稿,深吸一口气,
推开车门冲进了雨幕里。不过十几米的距离,等她踉跄着跑到那扇紧闭的深灰色防盗门前,
身上那套为了见重要客户而穿的浅灰色香奈儿套装,已经彻底湿透,狼狈地贴在身上,
昂贵的面料失去了挺括,皱巴巴地勾勒出她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的轮廓。
头发黏在额角和脸颊,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流进眼睛里,一片酸涩。她胡乱抹了把脸,
按响了门铃。一下,两下,里面悄无声息。雨水冰冷,心底却有一股邪火在烧。
这是第三版方案了,团队连续加班两周的心血,
又被那个吹毛求疵的甲方爸爸以“缺乏灵魂”为由打了回来。而公司最大的希望,
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据说能点石成金的自出设计师,就住在这里,
却连公司老板亲自打电话邀约都避而不见。“陆清辰!”沈知遥忍不住,抬手拍门,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声嘶力竭,“我知道你在家!开门!我们谈谈!”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条缝。门内的男人,
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灰色家居长裤,身形清瘦挺拔。他并没有完全打开门,
只是倚着门框,挡住了大半视线。光线昏暗,沈知遥看不清他具体的长相,
只隐约觉得轮廓清隽。他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烟,并没有点燃,
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松木混合着颜料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在沈知遥身上,从她湿透的头发,
扫到怀里紧紧抱着的、同样被防水袋保护着的提案,
最后回到她因为雨水和焦急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既无惊讶,
也无厌烦,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沈总监。”他开口,声音低沉,
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提案不行,”他顿了顿,
视线再次掠过她湿透的衣衫,“苦肉计,也不行。”说完,不等沈知遥反应,门便在她面前,
毫不留情地重新关上。“咔哒”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将她连同她所有的希望和狼狈,
一起隔绝在外。沈知遥僵在原地,雨水顺着脖颈往衣服里灌,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挫败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沈知遥,业内小有名气的营销总监,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她抬起手,还想再拍门,可举到半空,又无力地垂下。是啊,
苦肉计不行。她现在的样子,确实够狼狈,够可怜。可对方显然不吃这一套。
她在雨中站了足足一分钟,直到浑身冷透,才猛地转身,一步一步,踩着积水,走回车里。
引擎发动,暖气开足,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手机嗡嗡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
小心翼翼地问她见到陆设计师了没有,甲方那边又在催问进度了。
沈知遥把湿透的头发往后一捋,露出光洁却写满疲惫的额头。
她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硬的不行,卖惨不行。
那就换个路子。她打开手机通讯录,
找到了一个几乎从未拨过的号码——那是她费了不少劲才弄到的,陆清辰的私人手机号。
深吸一口气,她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的时候,
那边终于接通了。依旧是那把低沉慵懒的嗓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喂?”“陆先生,
我是沈知遥。”她的声音还带着点雨淋后的鼻音,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抱歉打扰,关于‘星河湾’的项目,我有些纯粹专业上的想法,想和您探讨一下,
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
陆清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电话里说?”“如果方便的话。”沈知遥握紧了方向盘。
“……说吧。”沈知遥立刻打起精神,将她对项目核心概念的最新思考,
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一遍。她刻意避开了具体的视觉设计,只谈理念,
谈品牌想要传递的情感价值,谈她想象中的、能够打动人心的“灵魂”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说了大概五分钟,电话那头一直很安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表明他还在听。“说完了?
”他问。“暂时这些。”“概念有点意思,但太空了。”陆清辰毫不客气,“打动人心?
灵魂?沈总监,这些东西不是靠说出来的。”若是平时,沈知遥早就反唇相讥了,但此刻,
她只是心平气和地接话:“所以,才更需要像您这样优秀的设计师,来赋予它形状和温度。
我相信,如果我们能充分沟通,一定能找到那个最佳的切入点。”又是一阵沉默。然后,
陆清辰忽然问:“你还在楼下?”沈知遥一愣,看向车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在。
”“等着。”电话被挂断了。沈知遥有些懵,不知道他这个“等着”是什么意思。
是让她等着接拒稿通知,还是……几分钟后,她那边的车窗被敲响。沈知遥降下车窗,
看到陆清辰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里,另一只手递过来一个保温杯。“姜茶。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动作却出乎意料,“淋了雨,驱驱寒。项目的事,
明天上午十点,带着你刚才说的‘想法’,来我工作室细谈。”说完,不等沈知遥道谢,
他便转身,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回了那栋房子。沈知遥拿着那个还带着温热的保温杯,
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后的清瘦背影,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言。这算……攻防战的第一道防线,
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吗?她拧开杯盖,一股辛辣温暖的姜茶气息扑面而来。喝了一口,
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连带着冰冷的手指,也似乎恢复了一点知觉。车外的雨还在下,
沈知遥却觉得,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点点。2初识清辰至少,
她拿到了明天上午十点的入场券。翌日上午九点五十分,
沈知遥准时站在了陆清辰工作室的门口。与昨夜大雨中的狼狈不同,今天的她,
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藏青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
手里拿着重新整理过的方案和笔记本电脑,神情是职业化的冷静与自信。
只是指尖微微收紧的力度,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这扇深灰色的门,
昨天将她无情地拒之门外。今天,它会为她打开吗?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响了门铃。
几乎是在门铃响起的瞬间,门就“咔哒”一声开了。仿佛里面的人,早已在等待。
陆清辰站在门内,依旧是简单的穿着——烟灰色的亚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
露出清瘦的手腕。他看起来比昨夜灯光下清晰许多,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
嘴唇很薄,肤色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冷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颜色很浅,
像是浸了冰的琥珀,看人时带着一种疏离的审视感。“很准时。”他淡淡开口,
侧身让出通道。“守时是基本职业素养。”沈知遥微笑回应,迈步走了进去。
工作室比想象中要大,是loft结构,挑高很高,视野开阔。整体是极简的工业风,
**的水泥墙面和天花板,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
将外面依旧有些阴沉的天空框成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光线充沛而冷冽。室内有些凌乱,
却又奇异地有序。巨大的工作台上散落着素描稿、颜料、数位板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墙角立着几个画架,上面有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风格强烈,用色大胆。
几盆高大的绿植为这个冷硬的空间增添了些许生机。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咖啡和纸张混合的味道。这里不像一个办公场所,
更像一个纯粹的、不设防的创作巢穴。“坐。
”陆清辰指了指工作台旁的一组看起来舒适度还不错的深灰色沙发。沈知遥依言坐下,
将电脑和资料放在面前的矮几上。陆清辰则走到旁边的开放式厨房区域,背对着她,
熟练地操作咖啡机。很快,浓郁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他没有问她要不要,
直接端了两杯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黑色的陶瓷杯,没有任何花纹,和他的人一样,
简洁到近乎冷漠。“谢谢。”沈知遥道谢,没有动那杯咖啡。她打开电脑,准备进入正题。
“不急。”陆清辰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长腿交叠,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
那双浅色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在谈方案之前,我先确认几件事。”“您说。”“第一,
昨天你电话里说的那些‘想法’,是你自己的思考,还是你们团队讨论的结果?
”“是基于项目背景和我个人对品牌的理解,形成的初步方向。团队提供了基础资料和支持。
”沈知遥回答得谨慎而清晰。陆清辰点了点头,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第二,
这个项目,你能做多大主?我的意思是,如果最终的设计方向与甲方最初的设想,
或者你们内部某些人的‘安全牌’有冲突,你有多少权限和能力去推动?”这个问题很尖锐,
直指甲乙方合作中最常见的痛点。沈知遥迎上他的目光,
没有丝毫闪躲:“我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只要方案足够好,能真正解决问题,
我说服不了甲方,是我的无能;我说服不了内部,是我的失职。在专业范畴内,
我有充分的决策权和推进权。”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是她多年在职场拼杀出来的底气。陆清辰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
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最后一个问题。沈总监,你找我,
是看中了我的‘名气’,觉得挂上我的名字更容易让甲方买单,还是真的认可我的设计,
并且愿意为可能出现的‘不妥协’承担风险?”沈知遥沉默了。这是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她确实考虑过陆清辰的名气能给提案加分,但最终驱使她三顾茅庐的,
是她深入研究过他过往的作品后,产生的那种“就是他了”的直觉。
他的设计里有种近乎偏执的真诚和强大的生命力,正是这个陷入僵局的项目所急需的。
她放下一直端着的职业姿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诚地看着陆清辰:“陆先生,
我欣赏您的才华,也研究过您的作品。我找您,是因为我相信,
只有您独特的视角和不受拘束的创造力,才能给‘星河湾’这个项目注入真正的‘灵魂’。
至于风险……”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傲气的笑:“我沈知遥接手的项目,
从来就不是为了求稳。我要的是引爆市场,是标杆之作。而这,必然伴随着风险。我选择您,
就意味着我愿意和您一起承担这份风险。”工作室里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陆清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他放下咖啡杯,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
拿起一叠厚厚的、显然是“星河湾”项目前期资料的打印稿,上面已经有了不少批注。
“看来,我们至少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他转过身,背靠着工作台,
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这个项目前期的方向,包括你们被打回的那三版,问题不在于执行,
在于内核的苍白。甲方说的‘缺乏灵魂’,虽然空洞,但没说错。”他拿起一支笔,
在空白的速写本上快速划了几笔,然后举起本子对着沈知遥。
上面是几个潦草却极具张力的图形和关键词。“我们要做的,不是给一个房地产项目做包装,
而是为一种未来的生活方式塑像。不是告诉人们这里房子有多好,而是让他们感受到,
住在这里,生命会有什么不同。”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力量,
仿佛有火花在他浅色的瞳仁里跳跃。他开始阐述他对项目核心概念的打败性理解,角度刁钻,
逻辑严密,却又充满了惊人的想象力和感染力。沈知遥不知不觉听得入了神。
她发现自己之前对项目的理解,虽然专业,但确实被固有的营销框架限制住了。而陆清辰,
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破壁人,轻易地撕开了那层包裹在外的、平庸的壳,直指内核。
这不是甲乙方的谈判,这更像是一场思想上的碰撞和共鸣。她忍不住拿出笔记本,
快速地记录着他的观点,时而提出疑问,时而补充自己的见解。两人你来我往,
竟有些忘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陆清辰停下讲述,
看着眼前眼神发亮、完全沉浸在专业讨论中的沈知遥,忽然问:“你大学辅修过美学?
”沈知遥从思绪中抽离,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学的是市场营销和管理。
”陆清辰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他走到电脑前,
打开一个文件夹:“基于我们刚才讨论的方向,我做了些非常前期的视觉尝试,
你可以看看感觉。”屏幕上出现几张草稿图。不是完整的效果图,而是某种概念性的表达,
充满了隐喻和象征,但奇妙地,
恰好击中了沈知遥心中那个模糊已久的、关于“星河湾”应有的感觉。她看着屏幕,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就是它!这就是她一直想要,却无法清晰描述出来的东西!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清辰,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和兴奋:“陆先生,这……”“别高兴太早。
”陆清辰打断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着点不近人情的苛刻,
“这只是最原始的想法雏形。要把它变成能让甲方买单、能让市场认可的完整作品,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他看向沈知遥,目光深邃:“这个过程,
可能会比你想象中更痛苦,更挑战你的耐心和底线。现在,你还确定要合作吗?
”沈知遥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手,
脸上是棋逢对手般的、明亮而坚定的笑容:“当然。陆老师,接下来的日子,请多指教。
”陆清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白皙、修长,却蕴含着力量的手,静默了两秒,然后,
缓缓伸手,与她轻轻一握。指尖相触的瞬间,一丝微妙的电流,仿佛在两人之间悄然窜过。
3深夜的咖啡合作的协议,在这一刻,以一种超越合同的形式,悄然达成。而沈知遥知道,
她踏入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合作,更是一个充满未知、挑战,
以及……某种难以言喻吸引力的,属于陆清辰的世界。合作伊始,
沈知遥就深刻领会了陆清辰那句“更痛苦、更挑战底线”绝非虚言。这位乙方,
难搞程度超乎想象。他拒绝使用常规的项目管理软件,
坚持用最原始的邮件和加密链接传输大型文件,美其名曰“保持创作思绪的纯净”。
他对细节的苛求达到了变态级别,一张概念图的灰度偏差、一行说明文字的字体磅值,
都能让他打回来重改十几次。他昼伏夜出,灵感来了能连续工作三十六个小时,
然后手机关机消失一整天,任凭沈知遥急得跳脚也找不到人。最让沈知遥团队崩溃的是,
陆清辰完全不受甲方的意见左右。当甲方代表对某个大胆的设计元素提出质疑时,
他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
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如果贵司需要的只是一个安全无害的装饰品,
我想贵司的市场部美工就能胜任,不必找我。”视频会议那头,甲方的脸瞬间绿了。
沈知遥一边在聊天框里疯狂打字安抚甲方,
一边还得对着麦克风试图圆场:“陆老师的意思是,
这个设计是为了最大化传递项目的核心价值,
我们可以再深入解释一下它的策略考量……”会议结束,沈知遥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
筋疲力尽。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点开与陆清辰的私聊窗口,敲下一行字:【陆老师,
下次和甲方沟通,能否稍微……委婉一些?】过了很久,久到沈知遥以为他又消失了,
那边才慢悠悠地回复过来两个字:【不能。】沈知遥气得想把电脑砸了。可偏偏,
就是在这种近乎折磨的合作中,“星河湾”的方案,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褪去平庸,
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陆清辰就像个技艺高超的雕刻家,精准地剥离一切冗余,
将那个最初模糊的概念,雕琢得日渐清晰、锋利。每一次深夜的电话讨论,
每一次被他批得“体无完肤”后修改的版本,都让沈知遥在疲惫不堪的同时,
感受到一种近乎颤栗的兴奋。她亲眼看着一个伟大的创意,
是如何在极致的挑剔和不肯妥协的坚持中,一点点孕育成形。
他们的沟通方式也开始变得奇特。白天,沈知遥在公司雷厉风行,处理各种行政和客户关系,
为陆清辰创造尽可能不受干扰的创作环境;夜晚,当城市安静下来,她书房的灯往往还亮着,
电脑屏幕上是与陆清辰的邮件往来或视频窗口。讨论的内容早已超越了项目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