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次奇异的雨中邂逅,已经过去三天。
林雨的生活表面恢复了平静,上课,画画,吃饭,睡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雨天的凉亭,那个在雨雾中凝实又消散的清冷身影,以及那句仿佛带着魔力的“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毛毛雨大人……”林雨无意识地用炭笔在速写本的边缘勾勒着,笔下渐渐浮现出模糊的风衣轮廓和一双沉静的眼眸。
他试图画得更清晰,却发现除了那份感觉,对方的具体五官在他的记忆里竟有些朦胧,仿佛隔着一层永远吹不散的水汽。
“喂,林雨!发什么呆呢?”室友王磊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大大咧咧地凑过来,“哟,画帅哥呢?这谁啊,新模特?气质挺特别的。”
林雨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合上速写本。“没谁,随便画的。”
“得了吧,你这几天都魂不守舍的。”王磊挤挤眼睛,随即又想起什么,兴奋地说,“对了,听说没?咱们学校来了个转学生,直接插班到物理系大三了!这都学期中了才转过来,够奇怪的。而且传闻说他长得巨帅,就是人有点……冷。”
转学生?物理系?林雨心中微微一动,但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
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按部就班来上大学的“人”。
“哦。”他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
“走吧走吧,”王磊拉起他,“下午公共选修课《天文概论》,听说那个转学生也选了这个课,我们去见识见识!”
林雨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跟着王磊走出了宿舍。
或许,内心深处,他也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切实际的期待。
阶梯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躁动,尤其是女生们,目光都不时地瞟向门口方向。
林雨和王磊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坐下。
上课铃响前一刻,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当那个人逆着光走进来时,林雨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浅灰色的薄毛衣,深色长裤,身姿挺拔,步伐从容。
那张脸,正是他这几天在纸上反复描摹,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的——清俊,淡漠,带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不是毛毛雨大人又是谁?
他竟然真的来了!以“转学生”的身份?
教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毛明宇同学,从今天起加入我们物理系,也选修了这门课,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和热烈的掌声。毛明宇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然后在后排,与林雨震惊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知道林雨在这里。
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但比起雨中的锐利,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确认。
毛明宇径直朝着林雨这一排走来,在他斜前方的一个空位坐下。
一股清冽的、如同雨后初霁般的气息隐隐传来,林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整堂课,林雨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斜前方那个背影占据了。
毛明宇坐姿很正,听得似乎很专注,但林雨注意到,他面前甚至连笔记本和笔都没有。
下课铃响,毛明宇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
林雨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脱口而出:“毛同学!”
毛明宇脚步一顿,转过身,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那个……你好,我是艺术系的林雨。”林雨有些紧张地自我介绍,“我们……前几天在公园,见过的。”
“嗯。”毛明宇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他的反应平淡得让林雨有些挫败。
“好巧啊,你也来这所学校了。”林雨努力找着话题。
“不是巧合。”毛明宇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我知道你在这里。”
林雨:“……”这直球打得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旁边的王磊看得目瞪口呆,捅了捅林雨,小声说:“行啊你,这么快就跟新闻学搭上话了?”
毛明宇的目光掠过王磊,最后回到林雨身上。“你对这里的设施不熟悉,可以带我熟悉一下吗?”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比如,图书馆。”
于是,林雨晕乎乎地就成了毛明宇的“校园向导”。
王磊识趣地先溜了,留下他们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主要是林雨觉得尴尬,而毛明宇似乎完全没感觉,他走路的速度不疾不徐,目光偶尔掠过路边的树木、建筑和来往的学生,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观察。
“你……真的来上学了?”林雨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嗯。”毛明宇的回答依旧简洁,“需要学习。”
“学习……人类的知识?”
“可以这么理解。”
走到自动贩卖机旁,林雨停下来,问道:“要喝点什么吗?我请你。”
毛明宇看着玻璃后面琳琅满目的饮料,沉默了几秒,指向一罐热咖啡。“这个。”
林雨买了两罐,将一罐递给他。
毛明宇接过去,修长的手指握住温热的罐身,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模仿着林雨的动作,拉开了拉环。
“等等,烫……”林雨的提醒晚了一步。
毛明宇已经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触及舌尖,他猛地蹙紧了眉头,立刻将咖啡拿开,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于“无措”的表情。
他看着手里的咖啡罐,仿佛在疑惑这东西为何与它看起来的温度不符。
林雨看着他被烫到后微微泛红的唇瓣和那副困惑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之前那种非人的疏离感,在这一刻被冲淡了不少,竟然显得……有点可爱。
“这个要小口喝,或者等它凉一点。”林雨忍着笑解释,把自己那罐没开的递过去,“要不,我们换?我这罐还没开,应该没那么烫。”
毛明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咖啡,没有交换,而是再次将咖啡凑到唇边,这次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
他细细品味着,眉头渐渐舒展开。
“味道……很复杂。”他评价道。
林雨笑了:“咖啡就是这样,有人觉得苦,有人觉得香。你不喜欢的话,下次可以试试果汁或者奶茶。”
“奶茶?”毛明宇重复了一遍,对这个词似乎很陌生。
“嗯,一种甜甜的饮料,很多女孩子……呃,很多人喜欢。”林雨解释道,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升腾起来。
这个人,仿佛是从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出来的,对普通人的生活常识一无所知。
他们走到图书馆前,毛明宇看着那座宏伟的建筑和门口刷卡进出的学生,问道:“进去,需要什么?”
“校园卡。”林雨拿出自己的卡片,“每个人入学都会办一张,借书、进图书馆、吃饭买东西都要用它。”
毛明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卡套,里面果然有一张同样崭新的校园卡,照片上的他表情严肃,和本人别无二致。他将卡片递给林雨:“这个,怎么用?”
林雨接过卡,耐心地示范:“这样,在感应区贴一下,‘滴’一声门就开了。借书的时候也是……”
他示范着,毛明宇学得很快,几乎是看一遍就能模仿。
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不太自然的精准,就像一台性能极高但缺乏经验的AI在学习人类的行为模式。
站在图书馆门口,林雨看着身旁正在认真研究校园卡使用说明的毛明宇,心中充满了无数的问号。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的“学习”和“不是巧合”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那些缺乏常识的表现……
“你为什么……”林雨斟酌着用词,“会选择来我们学校?而且,是物理系?”
毛明宇抬起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过于清澈的眼底。
“物理,是试图理解这个世界运行规律的科学。”他平静地说,“而我,需要理解。”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回答。
“那……我们那天在公园……”林雨还想追问那天的事情。
毛明宇却打断了他,将校园卡收好,目光重新落在林雨脸上,那眼神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谢谢你带我熟悉环境。”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
“下次,带我看看你画画的地方吧。”
说完,他对林雨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图书馆,留下林雨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他不仅记得公园的事,还主动提出了下一次的“邀约”。这完全超出了林雨“萍水相逢”的预期。
林雨低头,看着自己速写本边缘那个模糊的雨中身影,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场重逢,根本不是意外。
而他,这个名为毛明宇的“转学生”,似乎正带着某种明确的目的,一步步地走进他的生活。
他到底想“理解”什么?是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还是……他林雨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