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人潮汹涌。江屿刻意磨蹭,直到喧闹平息,才拎起旧书包,融入稀疏的人流。苏晓空荡的座位像一根刺。沈星若冰冷的剖析和安然递回涂鸦纸时洞悉般的平静,在他脑中反复撕扯。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能让他喘息的筒子楼,舔舐伤口。
回家的老路穿过几条狭窄的旧街巷。就在他拐进一条路灯未亮的小巷时,几个身影从暗处钻出,堵死了去路。
李强叼着没点燃的烟,斜倚在墙上,脸上是令人作呕的痞笑。王海和孙胖子一左一右,眼神不善。
“‘大学苗子’,溜得挺快啊?”李强拖长调子,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怎么,躲我们?”
江屿脚步顿住,心猛地沉下去。目光冷冷扫过三人,没说话。他知道,示弱只会让他们更兴奋。
“哑巴了?”李强逼近一步,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还是被苏晓甩了脸子,魂丢了?下午在图书馆,可够威风的啊?把人家一片好心当驴肝肺?”
王海嗤笑:“就是!苏晓给你买新书都不要?装什么清高?穷鬼还嫌钱烫手?”
“给脸不要脸!”孙胖子瓮声瓮气地帮腔,庞大的身躯往前一顶,阴影笼罩下来,“苏晓那是可怜你!懂不懂?”
污言秽语像淬毒的针,精准刺向江屿最痛处。他死死咬住后槽牙,下唇被咬出一道白痕,硬生生将那股毁灭性的冲动压回心底。动手?正中他们下怀!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狭窄的巷道——太窄,跑不掉。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任何可能的破绽或脱身时机,他微微侧身,将书包移到身前,这是一个本能的防御姿态,也做好了必要时用它格挡的准备。
“跟你说话呢!聋了?!”李强猛地伸手,狠狠推在江屿肩窝。
江屿被推得踉跄后退,后背“砰”地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他迅速稳住身形,眼神更加冰冷锐利,像被激怒的狼崽,死死盯住李强,没有丝毫退缩的怯懦,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在眼底燃烧。
“操场上苏晓替你出头那会儿,不是挺能的吗?”王海也上前,瘦长的手指几乎戳到江屿鼻尖,“现在怂了?害强哥罚跑三圈,这账怎么算?!”
“算你妈!”李强想起憋屈,火气更旺,又是一拳捣向江屿腹部!
江屿瞳孔一缩!来不及完全躲闪,他猛地收紧腹部肌肉,同时用左臂肘部奋力向下一格!
“砰!”拳头砸在小臂骨头上,沉闷的撞击声。剧痛瞬间从手臂蔓延开来,江屿闷哼一声,身体再次撞在墙上。书包肩带在拉扯中“嘣”地一声,彻底绷断。
“废物!”孙胖子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揪住江屿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一点,勒得他呼吸困难,脸色瞬间涨红发紫。
“说话!哑巴了?!信不信老子……”孙胖子恶狠狠地威胁。
窒息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江屿的脚在空中徒劳地蹬踹。屈辱和死亡的恐惧像冰水浇头。但就在这绝望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他不再试图掰开那只铁钳般的手,而是猛地屈膝,用尽全身力气,坚硬的膝盖骨狠狠撞向孙胖子的腹部!
“呃啊——!”孙胖子猝不及防,剧痛让他瞬间松手,捂着肚子踉跄后退,痛苦地弯下腰。
江屿摔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呛咳着。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眼神凶狠如受伤的野兽,死死盯着因剧痛而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孙胖子,像在评估下一个攻击目标。他知道这反抗可能招致更疯狂的报复,但他宁愿被打死,也绝不任人像捏虫子一样随意揉搓!
“妈的!敢还手?!”李强和王海惊呆了,随即暴怒!李强抄起墙边一块松动的砖头,王海则狰狞地扑上来,拳头带着风声砸向江屿的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李强!”一个平静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巷口响起,像按下了暂停键。
昏黄的路灯“啪”地亮起,照亮了安然的身影。她背着书包,拎着蔫青菜,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捂着肚子**的孙胖子,举着砖头暴怒的李强,挥拳的王海,还有地上嘴角带血、眼神凶狠、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江屿。
李强举着砖头的手僵在半空,王海的拳头也停在途中。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安然。
“干嘛?安然?”李强强作镇定,语气带着被打断的烦躁,“滚回家去!少管闲事!”
安然没理会他,目光落在江屿绷断肩带的书包和嘴角的血迹上,最后看向李强手中的砖头,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江屿,我妈让我叫你一声,去我家吃饭。”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巷口外,“巷口张大爷刚遛弯回来,联防队王叔他们巡逻车就停在街角小卖部门口,发动机还没熄火呢。”她抬手指了指方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们上次在游戏厅门口抽烟被抓,王叔说再犯就直接通知学校和家长。”
李强的脸色瞬间煞白!举着砖头的手微微发抖。王海也像被戳破的气球,嚣张气焰全无。联防队黑脸老王,是他们真正的噩梦!通知学校和家长?那后果不堪设想!
“操…”李强低声咒骂,狠狠瞪了一眼挣扎着站起来的江屿,又惊疑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安然。这闷葫芦今天怎么这么邪门?她怎么知道联防队在哪?
“强…强哥,联防队…老王头真在…”王海声音发颤,彻底怂了。
孙胖子还捂着肚子哼哼唧唧。
李强脸色铁青,不甘心地掂了掂手里的砖头,最终“哐当”一声狠狠砸在墙角。“江屿!算**走狗屎运!这事没完!”他撂下狠话,又狠狠剜了安然一眼,“还有你!走着瞧!”说完,扶起还在哼哼的孙胖子,和王海骂骂咧咧地快步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江屿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和手臂的钝痛。他用手背狠狠擦掉嘴角的血沫,眼神里的凶狠尚未完全褪去,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疲惫。
安然默默地走过来,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破旧的书包,看了看彻底断掉的肩带。她没说话,只是从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侧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针线包。她蹲下身,把书包放在膝盖上,挑出深蓝色的线,穿针引线。昏黄的光线落在她低垂专注的脸上,手指灵巧而稳定地捏起开裂的帆布边缘,一针一针,细细密密地缝补起来。轻微的“嗤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江屿看着她缝补,眼神复杂。这缝补声,此刻不仅抚慰着惊悸,更像是在缝合他刚刚经历过的、以命相搏的激烈冲突。
“谢了。”不仅仅是谢她解围和缝补,更有一丝对她精准把握时机、提供关键信息的复杂谢意。
安然头也没抬,手指灵巧地打着结,剪断线头。“没事。”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我妈煮了面条。去不去随你。”她把缝好的书包递过去。深蓝色的线像一道新的伤疤,缝合了旧的裂口。
江屿沉默地接过,背在肩上。新缝的肩带摩擦着皮肤,带来刺痛,也带来一种奇异的、靠自己挣来的短暂安宁。
“替我谢谢陈姨。今天…不去了。”他低声道。
安然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走向自家单元门。
江屿看着路灯下她纤细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指节擦破渗血的拳头。那里面,不再只有屈辱的怒火,还残留着击中目标时的触感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反抗的快意。他拖着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家的门。钥匙插入锁孔,门开了,熟悉的气味涌出。
厨房里母亲陈桂芬佝偻着背在刷洗饭盒。听到动静,她头也没回,声音疲惫:“回来了?桌上有馒头…”
她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扫过江屿,猛地在他嘴角的血迹和淤青、手臂的擦伤上顿住,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屿别开脸,不想看她眼中的担忧或可能的责备。“摔了一跤。”他声音沙哑。
陈桂芬盯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她没追问,用围裙擦了擦手,声音低沉沙哑:
“刚才…看见小然那丫头回来了。”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落在江屿肩头那簇新的蓝色针脚上,“那孩子…心善,手也稳。”她没再说下去,转身继续刷洗,只留下一个更加疲惫、仿佛被生活压得更弯的背影。
江屿站在原地。肩上缝补的痕迹隐隐作痛,嘴角和腹部的伤痛更加清晰。母亲那句“心善,手也稳”和孙胖子痛苦弯腰的画面交织在一起。他握了握拳,指节伤口的刺痛传来。痛,但真实。这痛提醒他,他并非只能被动承受。他可以选择隐忍,积蓄力量,也可以在绝境中,亮出獠牙,哪怕代价惨重。在这个破旧冰冷的夜晚,反抗的种子,带着血腥味,在他伤痕累累的心底,悄然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