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青春有道光》(榴莲搓虾小说)小说最新章节
下午的数学课像一潭死水。江屿视线聚焦在黑板上一串串扭曲的符号上。窗外的梧桐枝杈光秃秃的，戳在灰白的天幕上。
“喂！”一个刻意压低了却依旧像只雀跃小鸟的声音，硬生生挤进这片沉闷。苏晓的凳子不知何时挪得极近，胳膊肘几乎要贴上他的。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讲台上正背身写板书的老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将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拍在江屿摊开的练习册空白处。
江屿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笔帽带着点恶作剧的力道，轻轻戳了戳他的上臂。苏晓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他耳廓，用气声急切地催促：“快看呀！愣着干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用摊开的数学课本作掩护。苏晓那特有的、带着点飞扬跋扈劲儿的潦草字迹撞进眼帘：放学！图书馆！老地方！有东西给你！敢溜试试！(后面画了个吐着舌头、得意洋洋的鬼脸)
图书馆？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有些发紧。昨天窗边那个沐浴在阳光里的清冷侧影，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
“去不去？”苏晓几乎把声音压成了耳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和一点点小威胁，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垂上，“绝对是惊喜！错过后悔一辈子！”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那张仿佛带着烫度的纸条用力攥进手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苏晓却像接收到了胜利的信号，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她迅速缩回身子，坐得笔直，装模作样地盯着黑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桌下那只悄悄比着“V”字的手。
下课**响起。江屿快速起身，一把抄起书包，直奔后门。
“江屿！站住！”手臂猛地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拽住。她仰着脸，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得意笑容，“想跑？没门儿！说好的图书馆！跟我来！”
根本不给任何辩解或拒绝的机会，苏晓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往外拖。手腕的触感和走廊上瞬间聚焦过来的几道好奇目光，让他脸上“腾”地烧了起来。
“苏晓…”他试图挣脱，“松手。我…我自己走。”
“哦！好！”苏晓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立刻松开了手，白皙的脸颊也飞快地掠过一丝红晕。“那快点！跟上！去晚了就没了！”她像只轻快的小鹿，蹦跳着走在前面。“快点呀江屿！磨蹭什么呢！”
图书馆特有的、混合着旧书纸张干燥的墨香气息扑面而来，将两人包裹。苏晓显然对这里很熟，轻车熟路地绕过几排高大的书架，把他带到一个由书架隔断的角落。这里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喏！给你的！快，快打开看看！”
江屿看着那个棱角分明的纸包，没有伸手去接。是什么？她又要做什么？
“拿着呀！发什么呆！”苏晓见他毫无反应，有点急了，索性直接把那个沉甸甸的纸包塞进他怀里，入手是书本特有的分量感和纸张的冰凉，“快拆开嘛！保证你喜欢！别磨蹭！”
江屿迟疑着，一层层剥开外面包裹的白纸。随着最后一层纸被揭开，一本崭新的、封面设计简洁大方的《新编中学英语语法精讲与精练》露了出来。
他愣住了，手指下意识地停在光滑冰冷的塑料覆膜封面上。
“怎么样？不错吧！”苏晓的声音里充满了小得意，眼睛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我昨天可是跑了好几家书店，挑了好久才选中这本的！”她往前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邀功的意味，“我看你英语笔记抄得那么密密麻麻，这本讲得可系统、可清楚了！例句特别多，练习题也够分量！肯定对你有大帮助！”她特意加重了“帮助”两字。
江屿的心像是被那本崭新的书狠狠砸了一下。价格标签虽然被细心地撕掉了，但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数字。这份“好意”沉甸甸的，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窘迫、抗拒和一丝被冒犯的烦躁猛地冲上头顶。
“太贵了。”他声音干涩发紧，像砂纸在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他把那本崭新的书用力推回到苏晓胸前，“我不能要。你拿回去。”
苏晓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明亮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浓重的错愕和受伤：“贵什么呀！都说了是我自己的零花钱！”她急切地想把书再塞回他手里，语气带着恳求，“你拿着！拿着嘛！就当…就当是我借给你的行不行？你看完了，用完了再还给我！总可以了吧？”她试图找到一个他能接受的台阶。
“不用。”江屿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更硬，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再次用力将书推过去，动作幅度更大，带着明显的烦躁和不耐烦。书页在他粗鲁的动作下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份让他浑身难受的“好意”。
“江屿！”苏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委屈和不解让她白皙的脸颊迅速涨红，眼圈也瞬间泛起了水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油盐不进！”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就是想帮帮你！看你天天那么累，笔记写得手都酸了！买本书怎么了？我乐意！你凭什么拒绝！”她的质问带着哭腔。
“有时候，过度的帮助，本身就是一种施舍。”
江屿和苏晓如同被按了开关，猛地同时转头，循声望去。
靠近高大窗户的那排书架旁，沈星若不知何时静静伫立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刚刚合拢的厚书。她平静无波的目光淡淡扫过江屿脸上尚未褪尽的僵硬、窘迫和那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扫过苏晓手里那本刺眼的新书和她泛红的、蓄满委屈泪水的眼眶，最后落在他紧抿的、透出倔强和深深疲惫的唇线上。那目光清澈得像深秋的寒潭水，瞬间浇灭了江屿心头那股无名火，只剩下更深的、被彻底看穿的羞耻和难堪。
“沈星若！”苏晓像被点燃的炮仗，所有的委屈和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装什么清高！”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被拯救，苏晓。接受或拒绝，是他的权利”。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人，抱着书，走向她常坐的那个窗边位置，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留下一地冰凉的寂静。
江屿只觉得脸上像被烈火烧过，**辣的疼，比被李强当众指着鼻子辱骂还要难堪百倍。沈星若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极力掩饰的自尊和无力感。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一秒，猛地收回手，不再看苏晓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也刻意避开了沈星若的方向，几乎是狼狈地转身，低着头，大步流星地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角落。脚步仓皇得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江屿！你给我站住！江屿！”苏晓带着浓重哭腔的喊声在他身后响起，充满了不甘和伤心。
他没有回头，步伐反而更快。他只想把自己埋进书架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他快速掠过。直到图书馆后门附近，一个被几排厚重的工具书围成的、光线最为昏暗的角落，他才像被抽干了力气，猛地背靠在一排冰冷的书脊上停下。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深海里挣扎着浮出水面。被强行给予的屈辱、被洞穿心思的羞耻、还有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搅得他胃里一阵阵抽搐。
他烦躁地一把拉开书包拉链，想掏出那个旧笔记本，仿佛抓住一点熟悉的东西就能获得一丝喘息。然而，当他的手伸进去摸索时，动作却猛地僵住了——笔记本的硬角还在，但摸起来……感觉不对？好像……少了一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单薄的校服后背。他慌忙把笔记本整个抽出来，借着昏暗的光线，手指有些颤抖地快速翻动。
“你的本子…”一个温和、安静，像春夜细雨落在地上的声音，在旁边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好像掉了一页。”
江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他猛地抬头，动作快得几乎扭到脖子。
逆着从后门透进来的、仅有的那点微弱天光，安然不知何时站在几步之外。她微微弯着腰，手里捏着一张对折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毛糙的纸片。
江屿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锁住她手里的那张纸——那正是他笔记本里的一页！上面有他昨晚在昏黄路灯下，心情极度低落时随手涂鸦的东西：一个孤零零的、火柴棍似的小人，蜷缩在一盏巨大却光线微弱的路灯下，旁边潦草地、不成句地写着几个破碎的词：“绳索…好沉…光…抓不住…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一把将那张纸从安然手中夺了回来！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下。
安然被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怔，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但脸上并无惊慌失措。
“别担心。”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自然得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捡起来的时候，它就是这样折着的。”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靠墙的一个书架底下，“就在那儿。我没打开看。”
“……谢了。”他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
安然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在他那只紧握着纸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拳头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安静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层层叠叠的书架投下的厚重阴影里，仿佛从未在这个昏暗的角落出现过。
江屿重重地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后背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渗入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松开紧握的拳头，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边缘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纸片露了出来。他近乎虔诚地、笨拙地试图将它展平，但折痕深重。最终，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将它折成一个更小的方块，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塞进裤兜最深的、紧贴着大腿皮肤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将它连同那些不堪的脆弱和迷茫，一起彻底封印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沈星若已经重新坐回了她惯常的位置，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书。金色的阳光慷慨地为她清冷的侧影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静谧得像一幅凝固的油画。
而苏晓，连同那本被激烈拒绝的、崭新的、象征着沉重“好意”的英语语法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偌大的图书馆里，只剩下书页被轻轻翻动时发出的、永恒的、沙沙的轻响，像时间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沉默的堤岸。江屿独自站在昏暗的角落阴影里，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脚踝，将他一点点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