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光糕的秘密王德福蹲在自家门槛上,盯着对面墙根那丛野菊发呆。
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晒蔫了的丝瓜,搭在青石板路上。
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袋口露出半粒白胖的糯米,是今早拌馅料时漏出来的。
“王大爷,又琢磨您那‘月光糕’呢?”隔壁卤菜店的张大婶端着个搪瓷盆路过,
盆里酱鸭腿油光锃亮,香味能飘到夫子庙牌坊底下。王德福眼皮都没抬:“琢磨啥?
这月亮跟糯米似的,不经晒。”张大婶乐了:“您这老脑袋瓜里净是些奇思妙想。
月亮是天上的,糯米是地里的,八竿子打不着。”“咋打不着?”王德福猛地站起身,
塑料袋里的糯米粒滚到地上,“我这糕,就得用秦淮河里泡过的月光拌馅,
不然没那股子水灵气。”这话要是搁二十年前,秦淮河两岸的老街坊没人会笑。
那会儿王德福的“德福斋”是夫子庙一带的金字招牌,尤其是他亲手做的桂花糯米糕,
人称“月光糕”。据说他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得先去秦淮河边“舀”一瓢露水,
说是沾了月亮的仙气;糯米要选当年新收的圆粒稻,得用井水浸泡十二个时辰,
泡到米粒能在指尖上打转转才行;蒸米的木甑子是祖传的,
据说是他太爷爷从徽州老家带来的,木纹里都浸着米香;最绝的是拌馅,
桂花得是自家院子里那棵百年老桂树落下的,混着绵白糖,得用竹筛子筛三遍,
说是“筛掉火气,留着清甜”。可现在不一样了。夫子庙翻修了三回,
青石板路换成了防滑砖,老字号拆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挂起了霓虹灯牌。
王德福的“德福斋”缩在巷子深处,门脸儿还没隔壁奶茶店的招牌亮。
来买糕的大多是些白发苍苍的老街坊,年轻人宁愿排队半小时买杯“网红脏脏茶”,
也懒得抬脚迈过那道磨得发亮的木门坎。“爸,您又跟张大婶说您那月光的事儿了?
”王小明背着个双肩包从外面回来,耳机线耷拉在胸前,手机壳上印着个吐舌头的卡通猫。
他刚在景区门口发完传单,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咋了?我说错了?”王德福瞪起眼睛,
“要不是你非说什么‘传统要创新’,把我的木甑子换成电蒸锅,把桂花换成香精,
我这糕能卖不动?”“爸,现在年轻人就吃那套!”王小明把背包往桌上一甩,
“您那一套太费时间了,一早上就做二十块糕,房租都不够付。我加了点芝士馅,
搞了个‘拉丝月光糕’,上周抖音上还火了一把呢。”“呸!”王德福往地上啐了一口,
“芝士?那玩意儿能跟桂花比?就像把盐水鸭跟披萨搁一块儿烤,不伦不类!
”2老手艺的传承父子俩的争吵是家常便饭。王小明觉得老爸守着老规矩不放,
跟守着块发霉的年糕似的;王德福觉得儿子眼里只有钱,把祖宗的手艺糟践得不成样子。
每次吵到最后,王德福就会搬出那句老话:“我这糕,是给懂的人吃的。”这天傍晚,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王德福正在后院翻晒糯米,忽然听见前堂有人喊:“有人吗?
买糕!”他擦了擦手走出去,只见柜台前站着个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
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拎着个藤编箱子。姑娘眉眼弯弯的,笑起来眼角有颗小痣,
像沾了颗米粒。“大爷,您这儿有桂花糯米糕吗?”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带着点江南口音。王德福心里一动:“有是有,就是……不是年轻人爱吃的那种花哨玩意儿。
”“我就爱吃老手艺做的。”姑娘眼睛亮起来,“我奶奶说,以前夫子庙有家德福斋,
做的月光糕最好吃,说那糕里能吃出秦淮河的月亮味儿。”王德福的手突然有点抖。
这话他有年头没听过了。他赶紧转身进了后厨:“等着,我给你做新鲜的。
”他打开那个落了层薄灰的木甑子,舀出浸泡好的糯米。米粒饱满得像珍珠,
在盆里泛着柔和的光。他往蒸笼里添了柴,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
木甑子上很快冒出白茫茫的热气,带着股清冽的米香。姑娘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
眼睛一眨不眨。“大爷,您这米泡得真讲究,我奶奶说,好糯米泡出来得能掐出浆水来。
”“你奶奶也是懂行的。”王德福脸上露出点笑意,“米这东西,得顺着性子来,急不得。
就像秦淮河的水,看着慢悠悠的,底下自有股劲儿。”“我奶奶以前就住在文德桥边,
说每到中秋,月亮能在水里碎成一片银豆子,那时候德福斋的糕香能飘半条街。”姑娘说着,
从藤编箱子里拿出个小布包,“她让我带了点自家晒的桂花,说要是能遇到懂行的手艺人,
就请他帮忙做块糕,算是圆她个念想。”布包里的桂花干金黄金黄的,一打开,
香气就漫了满屋子,比王德福院子里的桂花香得更醇厚些。王德福捏起一撮凑到鼻尖闻了闻,
眼睛突然有点湿润:“这是……老桂树的花啊。”“是啊,我家院子里那棵,有七十多年了。
”姑娘点点头,“奶奶说,跟德福斋的年纪差不多。
”3桂花香里的回忆蒸笼里的糯米熟了,王德福用木勺把米挖到石臼里,
拿起木槌开始捶打。“咚咚咚”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像是老时光敲起了梆子。
米团渐渐变得黏糯,能拉出长长的丝,像秦淮河上的柳条。他把桂花干和绵白糖拌进去,
揉得均匀。姑娘想帮忙,被他拦住了:“这活儿得有耐心,力气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
得像哄孩子似的。”最后,他把米团揪成小块,用模子压出花纹,
模子上刻着“福”字和桂花图案,是他太爷爷亲手雕的。刚做好的糯米糕白生生的,
透着点淡淡的黄,像浸在水里的月亮。“尝尝?”王德福递过去一块。
姑娘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米香、桂花香、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清甜,
在舌尖上慢慢散开。她眼睛一下子红了:“是这个味儿!跟奶奶说的一模一样!她说吃这糕,
就像把秦淮河的月亮含在嘴里了。”王德福蹲在门槛上,看着姑娘小口小口地吃着糕,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想起年轻时,每到中秋,店门口排着长队,
买糕的人能从巷子口排到秦淮河边。那会儿他爹总说:“德福啊,做糕跟做人一样,得实在。
你对糯米好,糯米就对你好;你对月亮诚,月亮就给你香。”那天晚上,王小明回来时,
看见他爹正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手里捧着个空盘子,盘子里还沾着点糕屑。
月光透过桂树叶洒下来,在他脸上晃啊晃的,像极了小时候他趴在爹背上,
看秦淮河上的月光。“爸,今天生意不错?”王小明递过去一瓶冰啤酒。王德福没接,
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够不够圆?”“圆啊,快中秋了嘛。”“那你说,
用今晚的月光拌馅,做出来的糕会不会更香?”王小明愣了愣,突然笑了:“爸,
要不……咱明天试试?我把电蒸锅收起来,用您那木甑子。”王德福没说话,
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袋糯米,是今早漏出来的那点。他把糯米倒在手心,
月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银子。“小明啊,”他慢悠悠地说,“这糯米,
得泡够时辰才好吃;这月亮,得等它慢慢爬上来才够亮。急不得,真急不得。
”王小明看着爹手里的糯米,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想起小时候,
爹总把刚做好的糯米糕塞给他,烫得他直咧嘴,可那香味,能记一辈子。第二天凌晨三点,
王德福照例去了秦淮河边。露水打湿了他的布鞋,空气里飘着桂花香。他蹲下身,
用手掬起一捧河水,水凉丝丝的,带着点月光的清辉。4秦淮河的水课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王小明。他手里拎着个木盆,里面装着新泡好的糯米。“爸,我来帮您。
”王德福那笑里裹着点老面发酵似的酸,又混着新米出仓的甜。
他瞅着儿子蹲在河埠头洗糯米,裤脚卷得老高,
露出脚踝上块月牙形的疤——那是小时候偷摸学捶米,被木槌砸出来的。“哎,轻点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