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山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露出一口白牙。
“大爷?您……您还好吧?”
林德山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谢谢你啊,小伙子。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就得交代在这了。”
“嗨,这有啥,应该的。”年轻人憨厚地笑了笑,“您以后过马行路可得小心点,现在骑车不长眼的人太多了。”
他说着,还扶着林德山,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林德山的心里,忽然一动。
他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穿着朴素,但很干净。
说话实在,不油滑。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杂质。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在哪里上班啊?”林德山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叫陈浩。就在前面那家汽修厂上班。”陈浩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挂着“兄弟汽修”招牌的地方。
汽修工?
林德山点点头。
是个靠手艺吃饭的实在活。
“还没吃饭吧?”林德山又问。
陈浩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没呢,刚下班。”
“走,大爷请你吃饭。今天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林德-山说着,就拉着陈浩的胳膊,要往旁边的饭馆走。
“别别别,大爷,真不用!”陈浩赶紧摆手,“就搭了把手的事,哪能让您破费啊。我回去随便吃点就行。”
他越是推辞,林德山心里就越是满意。
不贪图小便宜,好样的。
“那不行!”林德山板起脸,“今天这顿饭,你必须吃!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你要是不吃,就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浩也不好再拒绝了。
“那……那好吧。不过说好了啊,大爷,就吃个便饭,可不兴点贵的。”
“行,听你的。”
林德山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了别的盘算。
他带着陈浩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家常菜馆。
点菜的时候,林德山专门点了几个硬菜。
红烧肉,糖醋排骨,还有一个清蒸鲈鱼。
陈浩在一旁看得直咋舌,一个劲地说:“大爷,够了够了,太多了,吃不完浪费。”
“吃不完打包,没事。”林德山笑呵呵地说,“你干的是力气活,不多吃点肉怎么行。”
菜很快就上来了。
林德山没怎么动筷子,就看着陈浩吃。
陈浩大概是真的饿了,也不客气,埋头就是一顿猛吃。
但他吃相不难看,没有狼吞虎咽,就是很香,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林德山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跟他聊天。
“小浩啊,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老家是农村的,来城里打工五六年了。”陈浩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回答。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就一个老娘,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我出来打工,就是想多挣点钱给她治病。”
说到母亲,陈浩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光彩。
“不过现在好多了,我每个月寄钱回去,她也能吃上好药了。”
林德-山心里暗暗点头。
孝顺。
这是他最看重的一点。
他那个亲儿子林伟,一个月挣一万多,可给过他一分钱?给他买过一件衣服?
没有。
只有无穷无尽的索取。
“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林德山装作不经意地问。
“嘿嘿,不多。”陈浩有些不好意思,“厂里效益一般,加上加班费,一个月也就四千来块。除了寄回家的,再交了房租,就剩不下啥了。”
四千块。
在这个城市,确实只够勉强糊口。
“那你没想过换个工作?或者自己做点什么?”
“想过啊。”陈浩叹了口气,“可我没学历,也没本钱,除了修车这点手艺,别的啥也不会。现在工作不好找,能有份稳定的收入就不错了。”
他的话里,有对现实的无奈,但没有抱怨和愤世嫉俗。
很踏实的一个年轻人。
林德山的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确定。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结账的时候,两百多块。
陈浩抢着要付钱,被林德山一把按住了。
“说好了我请,你怎么能抢呢?坐着别动。”
他拿出那张退休金卡,递给服务员。
陈浩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感动。
“大爷,真是太谢谢您了。我……我都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了。”
“谢什么,应该我谢你。”林德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想吃了,就给大爷打电话。”
他说着,拿出自己的新手机,跟陈浩交换了号码。
“行了,天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嗯,大爷您也慢点走。”
陈浩跟他道了别,转身融进了夜色里。
林德山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他没有回旅馆。
而是打了个车,直接去了陈浩说的那家“兄弟汽修厂”附近。
他要亲自去看看。
汽修厂不大,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林德山在附近找了个能看到汽修厂大门的小饭馆坐下,点了一壶茶,慢慢等着。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林德山就看到陈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了。
他停好车,从车筐里拿出两个冷馒头,就着一瓶矿泉水,蹲在门口啃了起来。
很快,汽修厂的卷帘门拉开,一个叼着烟,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光头男人走了出来。
他看到陈浩,眼睛一瞪。
“陈浩!你小子还敢来?昨天让你加个班,你跑哪去了?扣你一天工资!”
陈浩赶紧站起来,解释道:“老板,我昨天不是跟您请过假了吗?我有点急事……”
“屁的急事!我看你小子就是想偷懒!”光头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别废话了,赶紧干活去!那辆宝马今天必须交车,弄不好你这个月奖金全没了!”
陈浩没再争辩,默默地拿起工具,钻进了车底。
林德山坐在不远处的饭馆里,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眉头紧锁。
原来昨天陈浩是为了救他,才耽误了加班。
结果不仅被扣了工资,还被老板一顿臭骂。
而这个傻小子,吃饭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提。
林德山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又酸,又软。
他一整天都坐在那里,观察着陈浩。
陈浩干活很卖力,也很仔细。
别的师傅都去吃饭了,他还在车底下拧螺丝。
中午,他就吃早上那剩下的半个馒头。
下午,有个客户来取车,因为一点小划痕跟光头老板吵了起来。
那客户看起来凶神恶煞,指着老板的鼻子骂。
光头老板也怂了,一个劲地赔笑脸。
是陈浩从车间里走出来,不卑不亢地跟客户解释,又亲自上手,花了半个多小时,用抛光机把那点划痕处理得干干净净。
客户最后满意地走了。
光头老板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陈浩的肩膀,假惺惺地说了句“干得不错”。
可林德山看得分明,那老板转过身后,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屑。
天黑了。
汽修厂的工人都下班了。
只有陈浩还在最后一个工位上忙碌着。
林德山结了账,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到汽修厂门口。
“小浩?还没下班啊?”
陈浩听到声音,从车底下探出头来,满脸都是油污,看到是林德山,他惊喜地笑了。
“大爷!您怎么来了?”
“我出来溜达溜达,正好路过。”林德山指了指他正在修的车,“这车很难搞吗?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没事,一点小毛病,马上就好了。”陈浩从车底钻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油,结果擦成了一个大花猫。
林德山看着他那副模样,又心疼又好笑。
“还没吃饭吧?”
“没呢,不饿。”
“走,大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别别别,大爷,昨天才让您破费了,今天怎么能再……”
“今天不是我请你。”林德山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是你请我。”
“啊?”陈浩愣住了。
林德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到陈浩手里。
那沓钱,少说也有一万块。
陈浩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大爷!您这是干什么!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林德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我,提前预支给你的,第一笔生活费。”
陈浩彻底懵了。
“生活费?大爷,我……我没听懂。”
林德山深吸一口气,用这辈子最认真的语气,对眼前的年轻人说出了那句在他心里盘算了整整一天的话。
“小浩,我没有儿子。”
“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干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