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月再醒来,是被一阵肉香唤醒的。
“阿娘,括儿饿!”火堆旁,庶子李括巴巴盯着罐子里的肉汤。
“乖!这是给母亲的大补之物,括儿不能吃!”柳氏轻声道。
“嗯!”李括蔫蔫道。
柳氏心疼地挼了挼儿子毛茸茸的脑袋。
走了三个月,孩子从肉乎乎的小包子瘦到皮包骨,大大的脑袋,细细的脖颈仿佛随时会断。
“括儿想吃,给他盛一碗便是。”发呆的李瑀听到。
“王爷,就这一罐子,得先紧着您和娘娘,他是孩子,吃不吃这口不碍事。”柳氏低声道。
“柳氏!”李瑀猛地弹起,紧张地压低四处看看。
“我如今是庶人李瑀,再唤王爷,是嫌大家死得不够快?”
“夫君,妾身错了!”柳氏忙低头认错。
“算了!以后注意!千万别招来杀身之祸!”李瑀叹气。
多亏柳氏照料,这些日子大家才不至饿死。
皇宫里待了二十年,贬为庶人,拖家带口的。
郁山镇虽是黔州治所,但他们安置在城外的山区。
黔州山高路远、人烟稀少,是武陵蛮(苗族)聚居地,四面环山。
低矮、破旧的茅草屋四处漏风,相隔几里地才有一户人家。
一无所有,就一点儿口粮,也不知能撑多久?
妻子早产,家中又添一张口,往后日子咋过?
李瑀坐门口长吁短叹,愁云惨淡。
外面下暴雨,屋里下小雨,地面全是坑坑洼洼的积水,唯有门槛处有块石板能坐。
自己这辈子命真苦,生下没了娘亲。
皇后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受宫人欺负不说,连乳娘也时常拿他撒气。
好不容易长大婚配,皇后随意给他指婚,翰林院五品沈学士的女儿。
而他喜欢的小青梅,却许配给太子。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好事轮不到,坏事跑不掉!生来就是倒霉蛋!
“娘娘醒了?”柳氏听到布帘后面的动静。
“嗯嗯!”婴儿哼哼唧唧。
“娘娘!”婢女红莲抢先进来,“阿郎也醒啦?”
“现在什么时辰?”沈新月问。
“大概酉时三刻,娘娘饿了吧?睡了一天!”红莲抱起婴儿,“呀,尿尿了!”
襁褓下滴滴答答,小家伙这把尿着实大。
“尿完啦?给阿郎换了!”柳氏拿着干净小衣进来。
麻溜地解开襁褓,用热帕子擦拭,婴儿舒服的直哼哼。
“阿弟!”李括溜进来,伸手戳了戳婴儿小脸蛋。
“嗯嗯!”婴儿挥舞着小拳头。
“阿娘,阿弟怎么红红的?好丑!好小!”李括大大的脑袋满是问号。
“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长大了就白白的,像括儿这样。”柳氏温柔道。
“如烟,谢谢你!”沈新月靠坐着,对柳氏道谢。
“伺候娘娘是奴婢本分!娘娘这一声谢,奴婢当不起!”柳氏惶恐。
哪有大妇给侍妾道谢的?真是折煞人也。
“如烟,如今你我皆庶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以后唤我新月便是!”沈新月道。
柳氏本为宫中尚宫局女官,可晋升尚宫,也可年满二十五出宫。
皇子初行人事,她被指派给滕王,有了孩子,留在滕王后院,生下庶长子李括。
因年龄偏大,长相普通,不得滕王宠爱,一直没名分。
这柳氏并不怎么露面,躲在自己的小院安心抚养孩子。
滕王被贬,宫人、内侍收回掖庭重新分配。
妻妾随同流放,柳氏背着年幼的儿子,每到一处,顾不得劳累,张罗众人吃食。
原主挺着孕肚,全靠婢女红莲照顾。
李瑀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身边人和事无心关注。
这一路多亏柳氏照拂,吃的先紧着她这个孕妇。
就连早产,也是她镇定指挥,可惜原主血崩而亡,躯壳内是来自现代的自己。
“新、新月!”柳氏别扭喊道。
“如烟!”沈新月微笑道。
红莲端着一碗肉汤进来,“娘娘!”
“红莲,唤我**吧!谨慎些,别让人抓到把柄!”沈新月提醒。
谁知周围有没有暗中监视的人,传到京城,又是一道罪,怕是得斩草除根,全家上黄泉路。
“是!娘、**恕罪,奴婢一定改!”红莲吐吐舌头,不安地冲外面张望。
“淘气!”沈新月笑了笑,接过汤碗。
肉汤奶白,却不见油水,除了肉香,还有浓重的腥味儿。
汤里有肉块,还有撕成碎块的干饼子。
“哪来的肉?”沈新月用调羹搅了搅,觉得奇怪。
红莲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有路过的猎户打了野猪,猪肚大补,特意讨的!”柳氏佯装镇定,垂下眼眸。
沈新月没多想,家里穷,难为柳氏有心。
尝了口汤,味道怪异,腥味太重,实在难以下咽,大抵是没有放油压腥的缘故。
沈新月努力压下心中的翻涌,跟这碗腥味儿极重的汤搏斗。
庶子李括巴巴望着,馋的不行。
“括儿,来,尝一口!”沈新月见孩子眼馋。
“不用,娘、新月!你身体虚,专门给你补身子的!”柳氏将儿子拉到身后。
“你快吃吧,一会儿阿郎该饿了,若奶水不足,孩子可怎么办?”
柳氏将孩子包好,塞到她身边躺着。
“嗯嗯!”婴儿挥着小手找吃的。
“别急、别急,等你娘吃饱了再喂你!”柳氏逗着婴儿。
沈新月强忍着怪味儿,努力吞咽,一无所有的流犯,不兴矫情挑食。
吃完时没注意到红莲长舒一口气。
众目睽睽,沈新月羞涩为难,实在不习惯当众哺乳。
“括儿,走,阿娘给你弄吃的!”柳氏牵着儿子,与红莲退出来。
“柳氏,那个吃了,真的好?”红莲瞅了瞅内室,低声问。
“新月血崩,身子虚,咱们手里就这东西,既是食补也是药补!埋了可惜!”柳氏叹气。
“姑爷也要瞒吗?”红莲问。
“你说呢?夫君得知是何物,还吃得下?”柳氏反问。
红莲沉默,王爷瘦脱了相,炖的这一罐大补,除了**,再就是给他。
王爷再懦弱无能,总归是一家之主。
王爷在,她们在,王爷倒了,她们连个依附都没了。
“去吧!”柳氏连汤带肉盛了满满一碗。
红莲端到门口,“姑爷,吃饭!”
发呆的李瑀回神,接过汤碗。
混合着腥味儿的肉汤散发着香气,李瑀咽了咽口水。
递到嘴边,想起什么,复又放下,“给你家**吃吧!”
也不知柳氏从何处寻来的肉?妻子产后虚弱,得先紧着她!
沈新月不是自己意中人,之前多有冷落。
这一路,妻妾没弃自己而去,很令人感动,患难见真情,夫复何求?
从不懂得关心、体贴他人的李瑀,开始学会由己及人。
“不用!**已吃过,特意嘱咐给你盛的。”红莲睁眼睛说瞎话。
“新月有心了!”李瑀鼻子酸酸的。
沦落天涯,自己失去荣华富贵,但有爱自己的妻妾,还有两个孩子。
李瑀含着热泪吃下,三月不见一滴油荤,这腥味极重的肉汤也美味!
吃完,腹中升起一股暖意,人也没那么沮丧,有了些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