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九三九年的上海,黄浦江的浊浪拍打着堤岸,把外滩的繁华拍得支离破碎。
铅灰色的天空下,万国建筑群的尖顶刺破云层,法租界的霓虹刚亮起,
就被苏州河以北华界的死寂衬得格外讽刺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夜空,零星的枪声像针尖,
扎破这座“孤岛”畸形的平静。极司菲尔路尽头,
76号特工总部的灰色大楼像头蛰伏的怪兽。它盘踞在越界筑路的夹缝里,
一边是英美法的律法,一边是日伪的刺刀,本身就是这乱世最荒诞的注脚。陈默走出大楼时,
指尖还沾着电报纸的油墨味。细雨裹着湿冷的腥气扑在脸上,他竖起风衣领子,
把半张脸埋进阴影,步履沉稳地混入人流。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
车厢外壁的“仁丹”广告上,留着卫生胡的日本军官咧嘴笑着,
俯视着这片被侵占的土地。“看报看报!《申报》头条!汪兆铭发表《和平宣言》!
”报童的叫卖声穿透潮湿的空气。和《大美晚报》“虹**炸案真相”的吆喝搅在一起,
织成一张压抑的网。没人知道,这个深得特高课课长影佐祯昭赏识的电讯科破译专家,
胸腔里跳动着一颗红色的心。代号“夜莺”,是他藏在叛徒皮囊下的真身,而这层皮囊,
早已被三年前的血色记忆蚀得千疮百孔。三年了,林晓最后的模样还刻在眼底。
不是热恋时的明媚笑靥,是76号停尸房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手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那是被一根根折断的。陈默站在原地,听着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
他曾发誓用生命护她周全,最终却因一个“微小失误”,亲手把她送进了地狱。
这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如今的他,每日与杀妻仇人推杯换盏,镜中那个笑里藏刀的叛徒,
让他自己都作呕。“陈先生,影佐课长让你明日随他去火车站。
”身后传来张副队长刻意热络的声音,“樱花号专列抵沪,你负责现场电讯安全。
”陈默转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张队放心,必不辱命。”张副队长的目光像钩子,
在他脸上扫了一圈。陈默指尖攥紧,面上却依旧淡然,直到对方走远,后背才沁出一层冷汗。
76号里的每一双眼睛,都等着看他露出破绽。回家的路格外漫长,
法租界的梧桐叶被雨水打落,铺了一地碎金。一个报童擦过他手臂时,
一个冰凉的纸团悄无声息塞进他手心。陈默脚步未停,拐进僻静巷弄,快步回到顶楼公寓。
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书桌、一张床,
和床头那本翻得泛黄的《诗经》——林晓的遗物,也是他与“渔夫”的密钥载体。
锁门,拉帘,拧亮台灯。昏黄的光线下,
团里的数字刺得他瞳孔收缩:13-25-1-14-7-15-14-7-8-21-9。
最高级别的紧急情报。他瞥了眼台历——三月八日,密钥就是3和8。
分组、位移、模26修正……指尖在纸上飞快演算,负数转正,数字对应字母,
却只得到一串毫无意义的字符。陈默并不意外,这只是第一层伪装。
真正的核心在《诗经》里。按约定,前三个数字为一组坐标,对应页数、行数、字数。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第10页第17行,
7行第11个字——“午”;第5页第13行第9个字——“码”。
“明午码?”他眉头紧锁,忽然想起那个落单的“9”——循环左移9位,
相当于右移2位。“明午码”变成“码头明”。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继续破译,
当完整字句浮现时,心脏骤然停跳:“明日午时,樱花号专列抵沪,
影佐携‘候鸟’计划登车。速获其内容,判明‘候鸟’真身。”“候鸟”计划。
陈默指尖发凉。近来日方在华东动作频频,这竟是关乎决定性战役的核心部署。
而“判明真身”四个字,像一块冰砸进心里“候鸟”不是计划,是个潜伏极深的间谍?
疲惫如潮水涌来,他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梦里,他站在巨大的镜子前,
穿着76号制服对影佐谄媚而笑。突然,镜中人的嘴角裂到耳根,
声音却是林晓的:“默哥,你忘了我是怎么死的吗?”他想逃,却撞进影佐怀里。
影佐递来一把刀,笑容温和:“陈君,去杀了‘夜莺’。”“不!”陈默猛地惊醒,
冷汗浸透衬衫。窗外,上海的夜色正浓,霓虹灯光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他喘着气,
抹掉脸上的冷汗,低声呢喃,像是对林晓,也像是对自己:“晓晓,
我没忘……我永远不会变成他们。”可这场暗战,真的会有黎明吗?
他望着床头的《诗经》,指尖抚过林晓留下的字迹,心里没底。而远方的黄浦江,
还在日夜不息地拍打着堤岸,像是在为这座城市的苦难,低低呜咽。2次日清晨,雨停了,
上海的天空却像被墨汁浸过,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陈默走进76到电讯监听室时,
热电子管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一排美制RCAAR-88型短波接收机亮着幽绿的灯,
像蛰伏的蛇,吞吐着无形的电波。“陈先生,您来了。”一个电讯员搓着手迎上来,
递过一叠皱巴巴的电文纸,语气里满是无。“这信号邪门得很,发报的用了‘突发传输’,
每次不到三十秒就断,频率在短波里跳来跳去,我们盯了半个月,连源头都没摸到。
”陈默指尖拂过电文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指腹能感觉到纸张边缘的毛糙。
这是连夜抄录的痕迹。他忽然顿住,
目光落在一组反复出现的信号强度记录上:“强度每小时弱三分,
然后突然回升……发报者在移动,很可能是车载电源,用移动天线躲测向站。
”他把电文摊在桌上,铅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维吉尼亚密码?试了三组密钥,全是乱码。
Playfair密码?画出5x5方格,填进去的字母拼不出半个像样的词。
监听室的挂钟滴答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太阳穴上,额角的青筋悄悄跳了起来。
就在铅笔尖快要戳破纸时,一组数字突然抓住了他的视线:3-15-14-7。
直接对应字母是C-O-N-G,像拼音又不是,上下文全对不上。陈默盯着这串数字,
忽然想起影佐祯昭办公室里那本烫金封面的《李义山诗集》上周汇报工作时,
影佐还拿着诗集感慨“商隐诗里藏着天下”。他猛地起身,快步冲向资料室。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在积灰的书架最上层,终于摸到那本泛黄的《李义山诗集》,
封皮上还留着影佐指纹的油光。先试“卷-页-行-字”:卷三,
第15页,第14行第7个字是个生僻的“䞍”,连电文常用字都算不上。
陈默咬着下唇,把诗集往桌上一扣,指节泛白:“方向错了。”平仄?数字里有7,
远超“四声”范围,pass。笔画?“3-15”要找15画的字,
翻遍半本诗集都没几个。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倒水时,
目光扫过墙上上海地图的网格。坐标!可《锦瑟》才56字,
最多排个8x7的矩阵,15列根本超了。
陈默盯着诗集封面的“玉溪生”三个字,
突然想起影佐曾炫耀过一本私藏的《玉溪生诗笺注》,说是按“自己的规矩排的”。
他重新拿起铅笔,把数字两两分组:3-15,14-7。
这次换个思路——第一个数字是“锦瑟字的序号”,第二个是“往后数的字数”。
第3个“锦瑟字”是“弦”,往后数15个。数到“沧海月明珠有泪”时,
正好是“此”。第14个是“沧”,往后数7个——“海”。“此海”?
不对。陈默忽然拍了下桌子。数到句末要循环!他重新数,“弦”往后15个,
绕过“蓝田日暖玉生烟”,落到“沧”;“沧”往后7个,
跳过“此情可待成追忆”,正好是“海”。“沧海”!他的手开始发抖,
笔尖在纸上飞跑。那些杂乱的数字像被解开的绳结,一个个变成汉字:“樱花已绽,
候鸟归巢。明日子时,码头三区,货箱B-17,凭半片玉璜交接。‘画眉’已就位,
静待东风。”“画眉”!陈默猛地攥紧纸,指缝里渗出汗。原来“候鸟”不是计划,
是代号“画眉”的日谍!而且已经渗进了内部,级别恐怕不低。
4-7-6-5-12-5-9-4-6-21-14-7-3-8-21-5-14-7。
他试了李商隐的诗,没反应,只能先折起来塞进内袋得赶紧把情报传出去。他假装去洗手间,
绕着走廊往联络点走。联络点是街角那家烟纸店,约定好红灯笼亮着就是安全。
可刚拐过街角,陈默的脚步突然僵住。烟纸店门口挂着的,是一盏惨白的灯笼。警报信号!
血液瞬间冻住,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备用的密写药水),转身就往巷子里躲。
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他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乱成一团:渔夫出事了?
还是……渔夫就是“画眉”?三年前林晓牺牲的画面突然冲进来,
和现在的白灯笼叠在一起。他想起上次见渔夫时,对方低头沏茶的瞬间,
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复杂。当时以为是压力大,现在想来,那会不会是心虚?
可如果渔夫是叛徒,为什么要等现在暴露联络点?陈默咬着牙,
掏出钢笔里面藏着“沉睡”线路的联系方式。单线联系人“校长”,是他最后的防线。
可指尖刚碰到钢笔,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6号突然收紧的安保、还有这恰到好处的联络点暴露……会不会练“校长”都有问题?
他靠在墙上,看着巷口来往的行人,每个人的脸都像戴着面具。手里的钢笔沉甸甸的,
像握着一颗定时炸弹。但“候鸟”计划明天就要交接,再犹豫,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就算前面是深渊,也得跳。他走到报刊亭,买了张电车票据,
躲进公共厕所的隔间,用密写药水在票据背面写:“候鸟即画眉,
明日子时码头三区货箱B-17,半片玉璜交接。”折成小方块,塞进信封,
写上虚构的地址,投进静安寺附近的死信箱。那是和“校长”约定的应急交接点,
每月十五才有人取,除非生死关头。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后背的汗凉透了。
转身往76逃走时,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是张副队长?还是别的特务?
刚走进电讯室,张副队长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先生,影佐课长找你,
说樱花号的事要商量。”陈默点点头,跟着他往影佐办公室走。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
墙上汪精卫“和**共建国”的标语像张鬼脸。走到办公室门口,他深吸一口气,
推开门。影佐坐在红木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墙上挂着《锦瑟》的书法作品,
角落里还挂着幅日本浮世绘。一只鹰收拢着翅膀,眼神锐利得能刺穿人。“陈君,坐。
”影佐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樱花号的电讯安全,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课长,都安排好了,不会出问题。”陈默低着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影佐点点头,突然把折扇一合,目光像刀一样扫过来:“陈君,你觉得‘夜莺’这个名字,
怎么样?”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
又赶紧堆起来:“课长怎么突然问这个?夜莺歌声好听,是个好名字。”“哦?
”影佐往前探了探身,“可夜莺总在夜里叫,藏在暗处,不是吗?”陈默端起桌上的茶杯,
指尖在杯壁上掐出白痕,假装没听懂:“课长说笑了,我就懂点破译,不懂这些风雅事。
”影佐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是我多心了。你先回去吧,午时随我去火车站。
”陈默起身告辞,走出办公室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拐过走廊,
就听见影佐在里面打电话,用的是日语,声音压得很低,但“猎物已经入网”几个字,
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往电讯室走。网已经张开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是猎物还是猎人手里的诱饵?3回到电讯室的陈默,
指尖还残留着信封的糙感。他假装调试接收机,目光却忍不住瞟向窗外。
静安寺方向的云压得很低,像要把那座死信箱吞进去。“陈先生,发什么呆呢?
”旁边的电讯员递来杯热茶,“听说影佐课长特别器重你,这次樱花号要是办得好,
说不定能升电讯科主任。”陈默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茶碗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
镜中映出的76号制服,突然和梦里那个谄媚的自己重叠。他猛地攥紧茶碗,
指节泛白——不能慌,“校长”还没回信,现在只能等。可没等多久,
张副队长的声音就像冰锥砸过来:“陈先生,影佐课长有请,在一号会议室。
”“一号会议室”这五个字,让陈默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那地方从不用来开日常会,
要么是宣布处决叛徒,要么是清算内部异己。他放下茶碗,指尖在桌沿蹭了蹭。刚才投信时,
没被人跟着吧?从电讯科到会议室的走廊,比平时长了十倍。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
墙上“和**共建国”的标语被水汽浸得发皱,像一张张扭曲的脸。每走一步,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都格外响,混着远处宪兵换岗的脚步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快到会议室门口时,他听见里面传来翻纸的声音。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影佐坐在主位,两侧的宪兵端着枪,枪口的寒光直刺过来。“陈君,坐。
”影佐的笑容很温和,指尖却在把玩一把匕首,刀身映出陈默的脸,“我们认识三年了吧?
你破译的密码,帮皇军破了不少地下党据点,我一直很欣赏你。”陈默没坐,手垂在身侧,
悄悄攥紧:“课长找我,是樱花号的事还有要嘱咐的?”“樱花号?”影佐突然笑了,
把匕首往桌上一放,“现在该聊聊‘夜莺’了。”“夜莺”两个字像炸雷,在陈默耳边响。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却还强撑着:“课长玩笑了,我不懂什么夜莺……”“不懂?
”影佐抬手,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穿着藏青色中山装,
手里拿着一叠纸——是“校长”。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钉在原地。
那个叫他在敌营伪装、说“要守住初心”的引路人,此刻正低着头,
对影佐躬身:“课长,证据都在这——陈默就是‘夜莺’,华东地下党核心成员,
这是他用密写药水写的情报底稿,还有他公寓垃圾桶里的烟头,上面有密写剂残留。
”“证据”被推到陈默面前。纸上的字迹经过处理,却能看出他的笔锋;烟头的滤嘴上,
还留着他习惯性咬过的痕迹。是他昨天换衣服时,不小心掉在垃圾桶里的。“为什么?
”陈默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干涩得厉害。他盯着“校长”,想起上次在茶楼,
对方低头沏茶时眼里的复杂,想起自己把最后希望寄托在这人身上的愚蠢。“我们共事三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校长”终于抬头,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冷漠:“陈默,别傻了。
汪先生的和平运动才是正道,延安和重庆,都是在把中国往火坑里推。我只是选了条活路。
”“活路?”陈默突然惨笑起来,声音里满是血味,“林晓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三年前我那个‘微小失误’,是不是你故意泄露给76号的?
”“校长”的脸白了一瞬,却立刻别过脸:“林晓是自寻死路,她早就怀疑我了,
留着迟早是祸。”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陈默的心脏。他终于明白,林晓不是死于他的失误,
而是死于身边人的背叛。那些日夜啃噬他的愧疚,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带下去。
”影佐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好好‘招待’,让他说出所有联络网和密码本。
”两名宪兵上前,架住陈默的胳膊。他挣扎着,
目光扫过“校长”的腰间那里挂着半片玉璜,白润的玉色在灯光下晃眼,
和林晓遗物里丢失的那半片,一模一样。原来如此。
他想起情报里“凭半片玉璜交接”的话,想起自己拼死传递的情报,
原来都是给“校长”递刀。他不是猎人,也不是猎物,是被自己人打包好,
送给敌人的“货物”。被押着往刑讯室走时,陈默路过影佐的办公室。门没关严,
他听见影佐在打电话,用日语说:“‘鹰’先生,猎物已经落网,
‘画眉’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是,我会尽快让陈默开口,拿到联络网。”“鹰”?
陈默的脚步顿了顿。原来“画眉”之上,还有“鹰”。那个藏在更深暗处的人,
才是真正的猎手。刑讯室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烙铁的焦糊味、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响,从隔壁传过来。陈默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林晓的笑容、老秦的叮嘱、那些没见过面的同志,一个个在脑海里闪过。他不会说的。
就算要沉入深渊,也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因为他记得林晓说过,黑暗再深,也总有光。
而他,要做那道不熄灭的光。476号刑讯室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油味混着焦糊气,
呛得人喉咙发紧。陈默趴在水泥地上,后背的鞭伤刚结了层薄痂,又被新的烙铁烫得绽开,
血珠渗进地面的裂缝里,晕开一小片深色。影佐蹲在他面前,皮鞋尖抵着他的肩膀:“陈君,
何必硬撑?说出地下党联络名册,我给你个痛快。”陈默艰难地抬起头,嘴角挂着血沫,
却笑了:“影佐课长……你读过《诗经》吗?”影佐的眉头皱紧。他知道陈默偏爱古籍,
可此刻提这个,是疯了?还是另有所图?他身后的“校长”却突然变了脸色。
三年前林晓还在时,常和陈默聊《秦风・无衣》,说那是“革命者的誓言”,
这事他偶然听过一次。“少装疯卖傻!”宪兵扬起鞭子就要抽,影佐却抬手拦住。
他盯着陈默的眼睛:“你想说什么?”陈默的目光扫过墙角的杂草,
声音轻得像耳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无衣》的开篇句。影佐没品出深意,
只当是拖延,冷笑着起身:“把他关禁闭室,没我的命令,不准给水和食物。
”宪兵架起陈默往禁闭室拖,路过“校长”身边时,陈默突然用力挣开,
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出去。没溅到“校长”身上,却正好落在他腰间那半片玉璜上。
“校长”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捂住玉璜。这个小动作,
被门口的张副队长看得一清二楚。禁闭室不足五平米,只有个透气的小窗,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陈默被扔进来时,额头磕在墙角,
却借着这股痛意清醒了几分。他摸了摸袖口内侧,藏着一小块碎瓷片,
是之前刑讯时从地上捡的,边缘磨得锋利。他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小窗下,借着月光,
用瓷片在墙上缓慢地刻字。指尖被瓷片划破,血珠渗进刻痕里,他却浑然不觉,
只专注地刻:“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这是《无衣》的第二章。
他在赌——赌负责打扫刑讯区的杂役阿香,还记得林晓的嘱托。三年前,
阿香父亲因私藏禁书被76被抓走,母亲一病不起,是林晓掏光积蓄救了她。
还安排她进76号当杂役,说“这里最危险,也最安全,若有一天我出事,
你要帮我盯着‘自己人’”。当时阿香不懂,现在看着墙上带血的刻字,
突然想起林晓教她背《无衣》时说的话:“‘泽’是内衣,‘袍’是外衣,同衣者,
同生共死。”深夜,阿香提着水桶走进禁闭室,刚要擦地上的血迹,目光突然定在墙上。
她蹲下身,指尖颤抖地抚过刻痕,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林晓姐没说错,真的有人在等她帮忙。
她迅速用抹布擦掉浮尘,却把刻痕的形状记在心里,
又悄悄将一块沾了陈默血迹的布条塞进围裙口袋。走出禁闭室时,她故意放慢脚步,
听见“校长”在走廊尽头打电话,用日语说:“陈默不能留,明天必须除掉他……对,
不能让他说出‘鹰’的事。”阿香的心跳猛地加快。她攥紧围裙里的布条,
快步走向76号后门。林晓姐说过,烟纸店的老周是可靠的人。而此时的“校长”,
正坐在办公室里摩挲玉璜。陈默刻《无衣》、吐玉璜的举动,让他心里发慌。
陈默分明是在暗示什么。他必须尽快除掉陈默,否则“鹰”那便没法交代,
自己的后路也会断。他拿起电话,想给影佐施压,
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张副队长。“马先生,”张副队长靠在门框上,
手里把玩着一枚硬币,“刚才在刑讯室门口,我看见你很在意那半片玉璜。那东西,
好像是林晓同志的遗物吧?”“校长”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胡说什么!
我只是……”“只是什么?”张副队长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影佐课长让我盯着你,
说你最近和佐藤少佐走得很近。你说,陈默口中的‘鹰’,会不会就是佐藤?
”“校长”的手猛地攥紧玉璜,指节泛白。他没想到,张副队长竟然在查他。慌乱间,
他想起“鹰”的叮嘱,若有人怀疑,就“处理”掉。他悄悄摸向抽屉里的手枪,
却听见张副队长又说:“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只想保我老娘平安。但你要是想动陈默,
我会告诉影佐,你想杀人灭口。”张副队长转身离开,留下“校长”僵在原地。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玉璜上,泛着冷光。他意识到,自己的路,好像越来越窄了。
禁闭室里,陈默靠在墙上,听着阿香离开的脚步声,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阿香能不能顺利传递消息,但他必须等,为了找出藏在暗处的“鹰”。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照在墙上的刻字上,带血的“与子同泽”四个字,
在黑暗里像一道微弱的光,倔强地亮着。5烟纸店的卷闸门只拉了一半,老周趴在柜台上,
指尖反复摩挲着阿香送来的布条。布料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却让他想起三年前儿子牺牲时,
自己攥着的那片染血的衣角。“老周叔,陈默先生刻的诗,我只记得‘与子同泽’那几句,
还有马怀安今天往风衣里塞了枪,用日语打电话说‘明天要处理掉陈默’。
”阿香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她攥着围裙的手一直在抖,“我怕他发现我,没敢多听,
但肯定和码头交接有关。”老周把布条藏进柜台下的暗格,
从书架最上层抽出那本林晓留下的《诗经》。翻到《秦风・无衣》那页,纸边都磨破了。
上面有林晓娟秀的批注:“同衣者,非止同袍,更同肝胆。”他指尖抚过批注,
突然想起前几天去静安寺死信箱取信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马怀安,
从邮筒里拿出个信封,当时他以为是正常交接,现在想来,那信封就是陈默投的情报!
“阿香说得对,马怀安就是‘画眉’。”老周咬着牙,
从柜台下拿出一支藏着密写药水的钢笔。在烟盒纸上飞快写:“陈默被困,
画眉即校长马怀安,持林晓半片玉璜,
明日子时码头三区货箱B-17交接;马怀安带枪,通日语,与日方接头人联系密切,
陈默提《无衣》,疑有更高内鬼‘鹰’(线索指向佐藤少佐)。
”写完折成小块塞进空心烟嘴,他走到后门吹了声短促的口哨。这是和地下党老吴的暗号。
没等多久,穿短打的老吴就钻了进来,看到老周凝重的脸色,立刻接过烟嘴:“出大事了?
”“比大事还急!”老周把阿香的话复述一遍,指着《诗经》里的批注,
“马怀安连林晓的遗物都敢拿,肯定早就投靠日本人了,陈默传递的情报全成了他的投名状!
”老吴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我马上去找老郑,你这边盯紧点,阿香在76号太危险,
得想办法让她撤出来。”“撤不了!”老周拉住他,“阿香说马怀安最近盯禁闭室盯得紧,
她一撤,陈默就彻底没消息了。只能让她再撑一天,等明天码头行动结束,再想办法转移。
”老吴点点头,攥紧烟嘴快步离开。烟纸店的灯光昏黄,老周看着窗外的夜色,
拿起那本《诗经》贴在胸口。儿子当年也喜欢读这首《无衣》,
说“将来要和同志们同生共死”。现在他要替儿子守住这份“同衣”的承诺。
而此时的76号,马怀安正坐在办公室里,打开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里面没有情报,
只有妻儿的照片、几张地契、一本日本银行的存折,还有一张去青岛的船票,
这才是他真正的“后路”。“鹰”昨天通过密信给他下令:“交接后处决接头人,
销毁所有证据,会有人接应你去青岛。”信的右下角,有个用特殊药水画的小鹰。
和他上次在佐藤少佐袖口看到的图案,一模一样。他摸了**口的玉璜,又拿出一张纸条。
上面是“鹰”给的货箱B-17的密码,还有一行小字:“货箱内有‘意外惊喜’,
若地下党介入,启动备用方案。”马怀安没敢多问“惊喜”是什么,
只知道必须在明日子时前解决陈默,否则“惊喜”可能会落在自己头上。突然,
门外传来敲门声。他赶紧把铁皮盒锁进抽屉,开门一看,是影佐的副官:“马先生,
影佐课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说关于‘夜莺’的审讯,有新安排。
”马怀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跟着副官往影佐办公室走,走廊里的灯照在地上,
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快要断的线。走到门口,他听见影佐在里面打电话,
用日语说:“佐藤少佐,明天码头的交接,我会亲自去,你不用安排其他人……对,
我要确认‘鹰’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马怀安的脚步顿了顿。影佐要去码头?
还要查“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是“鹰”的棋子,
可能也是影佐的“诱饵”。这两个人都在利用他,没人真的想让他活着离开上海。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影佐坐在桌后,手里拿着陈默在禁闭室刻诗的拓片:“马君,
你看陈默刻的‘与子同泽’,是不是在传递什么消息?”马怀安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只能强装镇定:“课长多虑了,陈默就是在拖延时间。”影佐盯着他看了半晌,
突然笑了:“最好是这样。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码头,
亲眼看着‘画眉’和接头人交接——哦对了,张副队长说,你很在意那半片玉璜?
明天带上吧,说不定能帮上忙。”这句话像根针,扎进马怀安的心里。他知道,
影佐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明天的码头,不是交接,是鸿门宴。而禁闭室里的陈默,
正借着月光摸墙上的刻痕。他不知道老周有没有收到消息,也不知道阿香会不会有危险,
只知道必须撑到明天。马怀安要在码头交接,“鹰”很可能会露面。他靠在墙上,
嘴里轻轻念着《无衣》的最后一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声音很轻,却像在黑暗里点燃了一点火星。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黄浦江的涛声隐约传来,
像是在为明天的决战,低低地倒计时。6天刚蒙蒙亮,码头的雾气就像一块湿冷的布,
裹着三区货运区的铁丝网。小李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搬运工粗布衫,混在扛活的人群里往里走,
破草帽压得极低,手里攥着的麻绳都被汗浸湿了。
他得在日出前摸清货箱B-17的底细,还有佐藤布下的暗哨。三区是日军管控的核心,
每隔十米就站着个端三八大盖的宪兵,刺刀在雾里闪着冷光。小李借着扛木箱的由头,
绕着货箱区走了半圈,
终于在最里面的角落看到了标着“B-17”的铁皮货箱——可没等他细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干什么的!磨磨蹭蹭的!”是个穿黑西装的特务,
袖口别着76号的徽章。小李赶紧低下头,假装没力气扛箱,
故意把木箱往地上一摔:“对不住对不住!脚滑了!”特务上来就踹他的腿:“废物!
再慢就拖去喂狗!”小李抱着头求饶,眼角的余光却飞快扫过货箱。锁扣不是普通货运锁,
是日军军用的密码锁,锁孔旁还刻着个小小的鹰形图案,
和陈默说的“鹰”标记一模一样!更要命的是,货箱旁站着三个日军,耳后都有浅疤。
那是特高课精锐的记号,是佐藤的人。“还不快捡!”特务又要踢过来,
小李赶紧爬起来扛箱,刚走两步,就听见货箱后的日军在说话,用的是日语:“少佐说,
等交接的人到了,先引去机枪阵地,再炸货箱。”小李的心脏猛地一跳货箱里不仅有军火,
还有诡雷!他不敢多停留,借着去厕所的由头,拐进僻静的巷子里,从鞋底掏出小本子,
飞快记下:“B-17配特高课精锐,锁具刻鹰形,内藏诡雷;佐藤设机枪阵地,
意图灭**接者。”刚把本子塞回鞋底,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小李回头,
看见两个日军宪兵举着枪冲过来:“站住!干什么的!”他立刻装作听不懂,
比划着“撒尿”,可宪兵已经围了上来,手往他腰间摸——那里藏着防身的短刀。
就在这时,码头东侧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老吴故意推倒了堆在路边的空油桶。
宪兵们下意识地朝声响处看去,小李趁机一矮身,钻进搬运工的人群里,
一路跑出了三区货运区。他得赶紧把消息带回去,佐藤的陷阱比想象中更狠。
而裁缝铺的地下室里,老郑正对着码头地图皱眉。老吴刚把小李的情报递过来,
纸上的字迹还带着汗湿的褶皱:“佐藤不仅要运军火,还要把我们和马怀安一起炸了,
嫁祸给‘地下党劫军火’。”“好狠的招。”老秦攥着手里的**包,指节泛白,
“货箱有诡雷,不能硬撬,只能用**从外部炸,可三区的岗哨太多,我们怎么靠近?
”“我有办法。”小李喘着气,擦了擦脸上的灰,“我刚才看见,
码头西侧有个废弃的仓库,能通到货箱区的后门,就是得翻过一道铁丝网。”老郑点了点头,
拿起铅笔在地图上画圈:“分三组行动。第一组,我和老吴带两个人,从仓库绕到后门,
牵制特高课的人;第二组,小李你带一个同志,伪装成搬运工,摸清机枪阵地的位置,
找到机会炸掉它;第三组,老秦你负责准备**,等我们牵制住敌人,
就冲去炸货箱——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军火落到日军手里。”他顿了顿,
又补充道:“阿香传消息来,说马怀安偷偷去了码头东侧的芦苇荡,好像在查什么。
老周已经让她盯着了,有新消息会及时传过来。”众人齐声应下,老秦开始检查**。
是几管从日军工地偷来的**,他用空罐头盒装好,
再用电线连好改装的引爆器:“这引爆器用的是干电池,可靠,但得离远点炸,免得被波及。
”而此时的芦苇荡里,马怀安正蹲在一艘快艇旁,脸色惨白。这是佐藤说的“接应船”,
可他刚检查完,就发现船底被凿了个小洞,
用软木塞堵着——佐藤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走!“**的!”马怀安攥紧拳头,
指甲嵌进肉里。他想起影佐昨天的试探,想起佐藤的密信,
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弃子,佐藤要借他的死,
让“地下党劫军火”的戏码更真,影佐要借他的死,揪出佐藤的把柄。
他摸了**口的玉璜,突然生出个念头不如反水!把佐藤的计划告诉地下党,
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可刚掏出藏在身上的密信(里面有佐藤的部署),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马君,你在干什么?”佐藤的声音像冰一样冷。马怀安回头,
看见佐藤带着两个特高课士兵,手里的枪已经对准了他。“我……我在检查船。
”马怀安赶紧把密信藏进怀里,手心全是汗。佐藤走过来,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
疼得马怀安惨叫出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反水?”他蹲下身,扯出马怀安怀里的密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