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弹窗小说天涯客双骄 作者燃面
两人一口气跑出半条街，直到身后再无动静，燕不归才拽着苏婉柔拐进条窄巷，扶着墙大口喘气。
巷子里堆着些干柴，阳光从瓦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筛出点点碎金。
苏婉柔挣开他的手，回头望着客栈方向，眼圈还红着：“燕大哥，你说……牧公子会不会有事？”她攥着帕子的手还在抖，“那两人瞧着便是高手，他一人……”
燕不归往地上啐了口带灰的唾沫，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脸上那股跳脱劲淡了不少：“谁知道呢？”他踢了脚旁边的柴堆，干柴“哗啦”散了一地，“那冰疙瘩向来死倔，偏要自己扛着。”
话虽这么说，他却蹲下身，捡起根柴禾在手里转着圈，眼珠滴溜溜乱转。
转着转着，忽然“嗤”地笑了声：“不过嘛……你想，那两个丫头片子一口一个‘公子’叫得恭恭敬敬，可见他在那什么摘星宫里，定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把柴禾往地上一扔，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大宫主再横，总不能真把自己看重的后辈往死里整吧？顶多关几天禁闭，罚他把宫规抄个百八十遍罢了。”
苏婉柔仍是忧心忡忡：“可听那两人的口气，大宫主的命令极严……”
“严个屁！”燕不归梗着脖子打断，却没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闷，“江湖上的规矩，多半是拿来吓唬人的。
真要动起真格，还不是看拳头硬不硬？那冰疙瘩的扇子耍得比谁都溜，难道还能栽在两个小丫头手里？”
他说着，往巷口探了探头，又缩回来，捡起块小石子往墙上扔去，“啪”地弹开老远。
晨光落在他脸上，那股子嬉皮笑脸忽然淡了，嘴角撇了撇，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闷闷地吐出句：“就是……回去少不了要挨顿好训，说不定还得在祖师堂前跪上三天三夜。”
说完，他忽然跳起来，拍了拍苏婉柔的肩，又露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这些干啥？那家伙精着呢！咱们先找个地方填肚子，等他甩掉尾巴，自然会来找咱们。”
可转身往巷外走时，他脚步却慢了半拍，眼角余光又瞟了眼客栈的方向，手里不知何时又捏了块石子，捏得指节发白。
紫宸殿的寒玉地砖冻得刺骨，牧兰生跪在那里，月白长衫的下摆平展如镜，连一丝褶皱都不肯乱。
牧天骄将那枚木珠踢到他膝前，珠子在地上转得飞快，最后“噔”地撞在他靴尖上。“我教你的‘守心剑’，第一式便是‘不动心’。如今看来，你连皮毛都没学到。”
牧兰生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大师傅教训的是。”
“教训？”牧天骄猛地抬脚，踩在那木珠上，珠子被碾得“咯吱”响，“我是要你记着，你这条命是摘星宫给的！
不是让你拿着去给江湖野路子当垫背的！”他俯身，目光像淬了毒的匕首，“那姓燕的能替你挡南宫家的裂石拳？还是那苏姓女子能替你受摘星宫的家法？”
牧兰生的手指在袖中攥紧，指节泛白，却依旧声线平稳：“不能。但情义二字，重逾性命。”
“好个重逾性命！”牧天骄直起身，玄色袍角扫过案沿，案上的玉剑“哐当”坠地，剑鞘撞在地砖上，震得人耳鼓发麻，“等你躺进棺材里，再去跟阎王讲你的情义！”
他盯着牧兰生挺直的脊梁，那道脊梁在殿中孤直如松，任风雪拍窗、怒骂穿耳，自始至终没弯过半分。
就像花无缺面对移花宫主的责罚，纵有千般心绪翻涌，面上也只会凝着一层清霜，连眉峰都不会动一下。
“领罚吧。”牧天骄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牧兰生叩首，额头与地砖相触，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清越如玉石相击。
“是。”
殿外的风雪更紧了，卷着松涛声灌进来，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子清贵隐忍的气——仿佛天生就该这样，把所有挣扎都藏在骨头缝里，任人看的，只有那身挺得笔直的风骨。
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丝香灰终于断了，轻飘飘落在寒玉地砖上，像根断了的弦。
牧天骄盯着地上那道孤直的身影，玄色袍角下的手攥了又松，指节泛白如霜。
方才那句“领罚”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闷——这孩子自小到大，何曾说过半个“不”字？可今日，为了两个外人，他竟把二十年的师徒情分，硬扛得像块顽石。
风雪从殿门缝隙里钻进来，卷得地上的木珠打了个转。牧天骄喉结滚了滚，终是压下那股翻涌的怒意，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牧兰生睫毛微抬，眸子里依旧是大别山的雪水，不见半分波澜。
“去把那两人找回来。”牧天骄的声音顿了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到我面前，亲手杀了他们。
他盯着牧兰生的脸，像在看一件即将碎裂的珍宝，“杀了他们，今日之事，我便当没发生过。”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响。牧兰生缓缓叩首，额头抵着寒玉地砖，声音比殿外的风雪还冷：“大师傅，他们是我的朋友。”
只这一句，再无多言。
“你！”牧天骄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玄色袍角无风自动，案上的玉剑突然“噌”地跳出半寸，剑穗扫过案沿，带起一阵锐风。
他胸中那股刚压下的怒火，像被火星点燃的柴堆，瞬间烧得噼啪作响。
“好！好一个朋友！”牧天骄怒喝一声，右掌已蓄满内力，掌风未至，殿中宫灯已被震得剧烈摇晃，光影在地上乱舞，如临刀光剑影。
“大哥！”
一道水绿身影如疾风掠入，堪堪挡在牧兰生身前。牧雨柔双臂张开，水绿裙裾被掌风扫得猎猎作响，鬓边珠花乱颤：“不可！”
牧天骄的掌力收得急，震得自己胸口发闷，他猛地甩袖，将牧雨柔推开半步：“你又来护着他！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为了外人，连师命都敢违！你再惯着，迟早要把摘星宫给惯毁了！”
“兰生只是一时糊涂！”牧雨柔踉跄着站稳，急忙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又转向牧天骄，声音带着恳求，“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哪里懂江湖险恶？咱们好好教他，他总会明白的！”
“明白？”牧天骄冷笑，目光如刀剜向牧兰生，“他心里早就没了师门！”
话音未落，他身形陡然一晃，绕过牧雨柔，右掌带着裂石破玉的劲风，直拍牧兰生心口！
这一掌再无半分犹豫，掌风里裹着二十年养育的痛，裹着被违逆的怒，势要将这“顽石”彻底击碎。
牧兰生依旧跪在原地，既没躲，也没挡，月白长衫在掌风里微微起伏，像雪地里一株不肯弯腰的梅。
“噗——”
掌风落处，牧兰生身子猛地一颤，一口鲜血喷溅在寒玉地砖上，红得刺目，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他却没倒下，依旧直挺挺跪着，只是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白得像纸，嘴角那缕血痕，反倒衬得他眉眼愈发清冷。
“兰生！”牧雨柔惊呼着扑过去，却被牧天骄一把拉住。
“把他拖下去！”牧天骄指着殿门，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关入地牢！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两名青灰劲装的女弟子应声上前，她们发髻高挽，面无表情，正是摘星宫专司刑罚的女卫。
两人架起牧兰生的胳膊，他身子软得像没了骨头，却依旧垂着眼，没看任何人，只有嘴角那缕血，顺着下颌线缓缓滴落，在月白长衫上晕开点点红梅。
他脊梁挺得笔直，纵是受了重伤，眉眼间那股清贵冷冽的气，半分未减。
牧雨柔望着那道被拖走的单薄身影，眼圈通红，却只能死死咬着唇。殿外风雪更大了，卷着松涛声灌进来，像谁在无声地哭。
牧天骄背对着她，玄色袍角在风中微微颤抖，没人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缝里正渗出点点血珠——那是方才收掌太急，震伤了自己的经脉。
紫宸殿的寒玉地砖上，那滩血迹很快凝结成冰，像块化不开的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