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中午,陆昭刚走出经济学教室,手机就震动起来。是宋微澜发来的消息:"食堂二楼靠窗位置,给你占了座,快来!"
陆昭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这种主动热情的邀约,和记忆中那个总是被动等待的宋微澜判若两人。自从上周在咖啡厅分别后,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主动约他了。
UCLA的食堂人声鼎沸。陆昭端着餐盘穿过拥挤的人群,远远就看见宋微澜坐在窗边,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字。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今天扎了个高马尾,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又干练。
"等很久了?"陆昭在她对面坐下。
宋微澜抬头,眼睛一亮:"刚好写完作业。"她合上电脑,推过来一杯冰柠檬茶,"给你带的,记得你喜欢这个。"
陆昭道了声谢,吸管戳破塑封的声音让他想起高中时她递给他奶茶的场景。那时的她总是小心翼翼,连递东西都怕碰到他的手指。而现在,她自然地分享食物,谈笑风生,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下午有课吗?"宋微澜夹了块西兰花放进嘴里。
"两点半有训练。"陆昭注意到她的餐盘里全是素食,"你不吃肉?"
"最近在尝试素食。"宋微澜笑了笑,"对了,周六有个艺术展,要一起去看吗?我有两张票。"
陆昭的筷子停在半空。这种直白的邀约从她口中说出来依然让他不适应。"什么艺术展?"
"当代青年艺术家联展,在校园美术馆。"宋微澜眼睛亮晶晶的,"有个中国画家的作品特别棒,我想你会喜欢。"
"我可能..."
"别告诉我你有训练,"宋微澜调皮地眨眨眼,"我查过校队日程了,周六上午是自由活动。"
陆昭哑然。她居然特意去查了他的训练表,这种主动和直接,是过去的宋微澜绝不会有的行为。
"好。"他最终答应下来。
宋微澜开心地拍了下手,引来旁边几桌学生的目光。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这与高中时那个总是低头缩肩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
"你变化真大。"陆昭忍不住说。
宋微澜托着腮看他:"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只是...不一样了。"陆昭斟酌着词句,"更开朗,更..."
"更像个正常人?"宋微澜笑着接话,"陆昭,你知道吗?压抑太久的人,一旦获得自由,要么彻底崩溃,要么脱胎换骨。"她喝了口柠檬茶,"我很幸运,是后者。"
陆昭想起那本日记里写满的痛苦和挣扎,想起那些被撕碎的画作和被否决的梦想。眼前的女孩确实像获得了新生,但这份转变来得太突然,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父母...真的接受你学艺术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宋微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他们不得不接受,不是吗?我已经成年了。"
她转开话题,聊起艺术系的趣事,说起教授如何称赞她的作品,同学们如何热情友好。陆昭静静听着,注意到她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用手指轻敲桌面,节奏轻快,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对了,"宋微澜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笔记本,"给你看我的新作品。"
陆昭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笔记本和高中时宋微澜用来画他的那本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新一些。他接过本子,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全是色彩鲜艳的速写和水彩,有校园风景,有同学肖像,甚至还有几张篮球场的写生。
"这是...我?"陆昭指着一幅画问。画中的他穿着校队球衣,正在投篮,线条流畅生动。
"上周路过球场时画的。"宋微澜有些不好意思,"希望你不介意。"
陆昭摇摇头,继续往后翻。画风越来越自由大胆,与高中时那些藏在角落的素描完全不同。最后一页画的是他们在咖啡厅的场景,他低头喝咖啡的样子被捕捉得惟妙惟肖。
"画得真好。"陆昭由衷地赞叹。
"因为画的是你啊。"宋微澜自然地回答,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耳根微微泛红,"我是说...你是个好模特。"
这种近乎调情的对话让陆昭有些不适应。高中时的宋微澜连与他对视都会脸红,现在却能如此坦率地表达好感。他合上笔记本还给她,指尖不小心相触,宋微澜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缩回手。
"周六上午九点,美术馆门口见?"她接过本子,眼睛亮晶晶的。
陆昭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她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伤痕的痕迹。他记得那本日记里写过,她用他送的手链遮住了那些自残的印记。而现在,她大大方方地露着手腕,仿佛那些伤痕从未存在过。
"怎么了?"宋微澜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
"没什么。"陆昭移开目光,"只是想起你以前常戴一条手链。"
"啊,那个啊..."宋微澜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收起来了。现在不需要用它遮遮掩掩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陆昭心中的某个锁扣。不需要遮遮掩掩——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从那些痛苦中走出来了?
吃完饭,宋微澜坚持要送他去训练馆。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昭,"宋微澜突然停下脚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高中时我勇敢一点,我们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
陆昭愣住了。这个问题太直接,直接得让他不知如何回答。
"我是说,"宋微澜低头踢了踢地上的落叶,"如果那时候我敢像现在这样约你吃饭,敢告诉你我的感受..."
"我们不是经常在图书馆一起学习吗?"陆昭轻声说。
"那不一样。"宋微澜抬起头,眼神异常清澈,"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陆昭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在暗示什么?是那个写在日记里却从未说出口的暗恋吗?
"宋微澜,你..."
"训练要迟到了哦。"宋微澜突然看了眼手表,调皮地眨眨眼,"我们周六再聊这个话题。"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动作自然又亲昵。陆昭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在和两个不同的人相处——一个是记忆中安静内向的宋微澜,一个是眼前这个开朗直率的女孩。她们有着相同的面容,却是完全不同的灵魂。
训练时,陆昭心不在焉,几次传球失误引得教练大声呵斥。他的思绪不断飘向中午的对话,飘向那个浅蓝色笔记本里的画作,飘向周六即将到来的约会——如果那能称为约会的话。
"陆!集中注意力!"教练的吼声把他拉回现实。
训练结束后,陆昭精疲力竭地回到宿舍。马克正在打游戏,头也不回地问:"约会怎么样?"
"不是约会。"陆昭把包扔在床上。
"得了吧,全校都看见你们在食堂卿卿我我了。"马克夸张地挤挤眼睛,"那个艺术系的中国女孩,对吧?她挺出名的。"
陆昭皱眉:"出名?"
"新生艺术展第一名啊。"马克终于暂停了游戏,"她的作品叫什么来着...《重生》?据说是幅超级震撼的水彩画。"
陆昭想起宋微澜提到的周六艺术展,突然有种冲动想提前去看看她的作品。他抓起外套:"我出去一趟。"
校园美术馆灯火通明。陆昭在展厅里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了标有"SongWeilan"的展区。那里挂着一幅尺寸不小的水彩画,标题确实是《重生》。
画中是一个女孩站在悬崖边,双臂张开,迎着朝阳。她的身体半透明,仿佛正在消散,却又被阳光赋予了新的形态。最震撼的是色彩运用——从底部的深蓝忧郁,到顶部的金黄灿烂,过渡得自然而富有力量。标签上写着创作理念:"献给所有重获新生的灵魂。"
陆昭站在画前,久久不能移开视线。这幅画太有感染力了,仿佛能看进画者的灵魂深处。但同时,那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又涌上心头——画中的女孩,到底是获得了新生,还是已经消散?
"喜欢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昭转身,看见宋微澜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几本画册,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我以为周六才..."
"我来送补充材料。"宋微澜走到画前,"提前看到了?"
陆昭点点头:"很震撼。"
"这是我最重要的作品。"宋微澜轻声说,目光停留在画中女孩透明的身体上,"关于放手与重生。"
他们并肩站在画前,谁都没有说话。陆昭偷偷观察她的侧脸——在美术馆的灯光下,她的皮肤几乎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就像画中的女孩一样。
"周六见?"宋微澜突然转头看他,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
"周六见。"陆昭答应着,心中却充满疑问。
走出美术馆,夜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陆昭回头看了一眼,宋微澜还站在她的画前,身影在灯光下显得那么清晰,又那么虚幻。
回到宿舍,陆昭从抽屉深处取出那本棕色日记本。他翻到被撕掉的那一页,想象着宋微澜写下最后文字时的情景。然后他拿出手机,给那个永远不会有回复的号码发了条消息:
"我今天见到她了。她变得那么快乐,那么自由。这应该是我想要的,为什么我却如此不安?"
发完这条消息,陆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床头柜的相框上——那是高中毕业时篮球队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笑得很开心,因为那时宋微澜就站在镜头外,偷偷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现在的宋微澜不再躲藏,不再胆怯,可以大方地约他吃饭,坦率地表达情感。这明明是好事,为什么他却如此怀念那个会脸红、会低头、会在素描本角落写下小心思的女孩?
带着这个无解的问题,陆昭慢慢闭上了眼睛。梦中,他看见两个宋微澜站在阳光下——一个羞涩内向,一个开朗自信。她们朝他伸出手,却在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像水彩画上的颜料一样,融化在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