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六天,毒辣的日头几乎要把塑胶跑道烤化。我正靠着意志力强撑站军姿,视线里,
汤砚的身影出现了。他拿着一瓶冰水,穿过大半个操场,
目标明确地走向树荫下坐着休息的方薇——他的“好哥们儿”。方薇捂着肚子,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汤砚拧开瓶盖,把水递过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关切。
旁边传来细微的议论声,夹杂着对我投来的同情目光。若是以前,我大概已经红了眼眶,
心里酸涩得能腌柠檬。但这次,我只是平静地看着。看着方薇接过水时,
嘴角那抹飞快掠过、却又恰好能让我捕捉到的得意弧度。看着汤砚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短发,
动作熟稔亲昵。心口那片早已荒芜的地方,连一丝涟漪都懒得再起了。休息哨响,
我走到汤砚面前。“我们分手吧,汤砚。”汤砚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嗤笑一声:“林溪,又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就因为我给方薇送了瓶水?她生理期不舒服!
”“嗯。”我点点头,不想多做解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若蛋自己乐意,
我何必再去当那个驱赶苍蝇的人,显得多不识趣。“行哦。”汤砚显然没当回事,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觉得我无理取闹的不耐烦,“这次记得多分几天,让我也清净清净。
天天闹,你不累我都累了。”他的几个哥们儿起哄:“砚哥,嘴下留情啊!”“就是,
嫂子这么可爱,你再这样,当心被哪位学长趁虚而入了。”“薇薇姐也是,稍微注意点嘛,
看把嫂子气的。”汤砚不以为意地摇头,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她就是孩子气,
一点小事也能上升到爱不爱的。放心,她离不开我。当初为了跟我上一所大学,
她文化课拼了老命,差点把她爸妈愁死,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说再也不分开了。你们看着吧,最多三天,她又得乖乖回来找我。”我沉默地听着。
喜欢他多少年了?六年?从情窦初开到几乎贯穿整个青春期,
他就像我人生画布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围绕着他展开。可他不知道,
也不关心的是,画布也有承载的极限。当颜料一次次被不值得的事情覆盖,
最终只会变得脏污不堪。不合适的颜色可以洗掉,不合适的构图可以重画。
退学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虽然批复流程还没走完。
伦敦艺术学院的offer和签证就在我的抽屉里安静地躺着。汤砚,以后你的世界里,
我是真的不会再追着你了。**(二)**说完分手,我没等汤砚反应,转身就走。
意料之中,他当晚就把我的微信拖进了黑名单。这是他惯用的冷处理伎俩,
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先低头。以前我会慌,会不停地发消息打电话,
直到他施舍般地把我拉出来。现在?正好。我窝在宿舍床上,
慢条斯理地删除手机里所有关于他的照片。从青涩的校服到亲密的合影,一张张划过,
像是在回顾一场与己无关的电影。删到手酸,电话响了,是个陌生视频邀请。
我下意识点了接通。镜头那边灯光昏暗,人声嘈杂,像是在KTV或者酒吧。
汤砚的声音带着微醺的醉意传来:“……你们别瞎猜,薇薇就是我兄弟,过命的交情!林溪?
她就是太小性儿,得磨磨性子……”镜头一转,方薇几乎挂在他身上,拿着麦在吼歌,
看到镜头,故意凑近汤砚的脸,笑嘻嘻地说:“砚哥,嫂子查岗啊?要不要我帮你解释解释?
”旁边有人笑:“欢哥威武!砚哥,齐人之福不好享啊!”汤砚笑骂了一句,
语气却并无多少责怪:“别乱说!林溪是我女朋友,薇薇是我兄弟,这能一样吗?
我就是烦她老哭,一点小事就掉金豆子,好像我多欺负她似的。”“是啊,”方薇接口,
语气“豪爽”却茶香四溢,“溪溪就是太敏感了,我跟砚哥多少年了,要有什么早有了,
还能轮到……哎算了算了,不说了,免得溪溪又误会。砚哥,我以后尽量躲着你走,行了吧?
”“躲什么躲!”汤砚立刻驳回,“我俩清清白白,凭什么要躲?让她自己想去!
”……胃里一阵翻腾。我默默掐断了视频。真没意思。恰好外卖到了,
是我给自己点的提拉米苏。我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甜腻中带着咖啡酒的苦涩,
像极了我这六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砸在手背上。不是为他,
是为那个曾经傻傻付出的自己。手机又响,是妈妈。“溪溪,你上次说想退学去伦敦,
是认真的吗?妈妈还是有点担心,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妈,我是认真的。
”我吸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已经决定了。”我妈顿了顿,
小心地问:“那……汤砚呢?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异国恋很辛苦的,你要想清楚。
”听到这个名字,心脏还是条件反射般抽痛了一下。“我们分手了。”我简单地说,“所以,
这个决定和他无关。是我自己……想去看看不同的世界,学点真正喜欢的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妈妈如释重负又带着欣慰的声音:“好!分了就好!
妈妈早就……唉,算了不提了。你能想通妈妈太高兴了!offer和签证都是现成的,
我马上帮你订最近的机票!我的宝贝女儿终于要飞了!”听着妈妈雀跃的声音,
我的心情也莫名轻松了许多。是啊,我的世界不该只有汤砚和眼泪。**(三)**第二天,
我开始打包汤砚送的所有东西。玩偶、饰品、他手写的卡片、甚至一起抓的娃娃,
塞了满满两大箱。拖着箱子下楼时,冤家路窄,又碰见汤砚送方薇回来。方薇挽着他的胳膊,
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那家密室逃脱太菜了,下次换一家!
”汤砚一抬眼看见我,以及我手里巨大的箱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下意识想把胳膊抽出来,但方薇抱得死紧。“林溪,你闹什么?
”他皱着眉看我手里的箱子,“那些东西你不要了?”“嗯,不要了。”我语气平淡。
“那**版的手办和绝版专辑可是我托了好多人才买到的!”他有些急了,上前一步想拦我,
“你就算生气,也别跟东西过不去啊!”“前任的东西,留着膈应自己吗?”我侧身避开他。
方薇在一旁阴阳怪气:“哎呀溪溪,你别这样嘛,阿砚会伤心的。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让他陪我玩那么晚,你别冲他发脾气,冲我来就行。”我停下脚步,看向她,
突然笑了:“冲你来?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话?好兄弟?那你知不知道好兄弟该有界限感?
让他半夜去给你修电脑?让他记住你生理期比记我生日还准?让他跟你用情侣英雄打游戏?
方薇,你这兄弟当得挺别致啊?需要我送你面镜子照照自己的吃相吗?”方薇的脸瞬间涨红,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圈说红就红:“林溪!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和砚哥纯粹是革命友谊!你思想太龌龊了!”“滚你的革命友谊。”我冷冷道,
“别再我面前演了,恶心。”汤砚脸色难看极了,一把将方薇拉到身后,
护犊子似的:“林溪!你说话别那么难听!薇薇只是性格直爽,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我刻薄?”我看着他护着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心彻底冷了,
“对,我刻薄。所以离我远点。祝你们友谊地久天长。”说完,我不再看他们,
奋力把两个大箱子扔进了垃圾桶,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像是给我这六年的感情,
钉上了棺材板。**(四)**回到宿舍,疲惫和空茫感袭来,我倒头就睡。梦里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小时候我摔倒了,
汤砚紧张地跑过来给我吹伤口;一会儿是高中时他逃课去给我买我想吃的蛋糕,
被老师逮住罚站;一会儿又是他和方薇并肩骑机车远去,
我怎么追也追不上……醒来枕巾湿了一小片。人是情感的动物,十几年的习惯和依赖,
不是说断就立刻能断得干干净净的。但理智告诉我,必须断。我开始更积极地推进离校手续,
大部分流程已经走完,只等最后盖章。同时在网上查看伦敦的租房信息,
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做准备。汤砚似乎笃定我只是在闹脾气。他无法微信转账(已拉黑),
就开始用支付宝的转账备注功能对我进行信息轰炸。【转账520元】宝宝,气消没?
微信把我拉出来。【转账1314元】薇薇的事我跟你道歉,但我跟她真没什么,
你别钻牛角尖。【转账520元】票退了吗?国庆跟我回家,我妈念叨你了。
我看着一条条弹出来的消息,只觉得可笑。他甚至不愿意亲自换个号码给我打个电话,
或者来宿舍楼下认真找我谈一次。在他眼里,
我大概永远都是那个哄一哄、给颗糖就会好的小女孩。直到有一天,我从教务处盖章回来,
路过篮球场。汤砚和方薇都在。方薇穿着超短裤和小背心,在场边给他加油,
手里拿着水和毛巾。休息间隙,汤砚很自然地走向她,接过她手里的水就喝,
方薇则拿着毛巾直接替他擦汗。动作自然得像排练过无数次。旁边有男生起哄:“砚哥,
嫂子真贴心啊!”汤砚笑骂了一句“滚”,却没否认,眼神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误会。
方薇娇嗔地捶了那男生一下,脸上飞起红晕。我站在原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彻骨寒冷。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们早已是如此登对。而我这个正牌女友,反而像个局外人。
原来他说的“磨磨性子”,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暧昧,还要我学会“大方懂事”。
去他妈的大方懂事!我转身就走,心里最后那点犹豫和难过也被恶心取代。就在这时,
支付宝又弹出一条消息。【转账1314元】薇薇脚崴了,我送她去医院晚点联系你。
乖乖的别闹了,爱你。后面附了一张图片:医院走廊,方薇坐在椅子上,汤砚蹲在地上,
小心翼翼握着她的脚踝查看。我面无表情地截屏,保存。然后拉黑了他的支付宝。
**(五)**离开前一天,我去领了最终盖章的退学申请和离校通知单。手机里,
汤砚的消息彻底消失了。世界清静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开始最后一遍检查行李,
护照、offer、签证……妥帖地放在随身背包最里层。宿舍门被敲响。
门外站着的是汤砚,风尘仆仆,脸色不太好看,
手里居然还提着一盒我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的芒果千层。“林溪,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