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白日的喧嚣与尴尬渐渐沉淀。按照最初约定(也是林晚能抓住的为数不多的“规则”),中午的碗筷由她负责清洗,晚上的则由姐夫承担。前几天因姐夫加班,林晚代劳了几次。
今天下午下过一阵急雨,傍晚的空气难得地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带着湿润的清凉。苏曼显然不想错过这舒适的天气,拉着姐夫的手说:“老公,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散散步透透气吧?”姐夫欣然同意。
两人走到玄关换鞋,苏曼头也没回,声音清晰地传来,不是商量,是通知:“林晚,待会儿你把碗洗了。哦对了,那些剩菜,”她顿了一下,语气极其自然,“明天你还吃的,留着放冰箱。”
林晚正在收拾阳台被妞妞弄乱的东西,闻言动作一僵。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苦涩瞬间涌上喉咙。‘今天,怎么不说我得出去走走运动运动了?’她心里无声地质问。白天让她“站着吃”,用她的碗盛料汁,拖地时将她排除在外,现在又理所当然地将本属于姐夫的洗碗任务“移交”给她,连同那点残羹冷炙的归属权也一并“恩赐”了。这份双标与理所当然,像钝刀子割肉。
她没有反驳,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看着他们相携出门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林晚才慢慢直起身。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后脑勺的隐痛似乎也清晰了些。她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不被侵扰的时间。她拿起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安全感的需求,她反手,轻轻拧动了浴室门的锁钮。“咔哒”一声轻响,门锁上了。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她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懈了一分。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暂时洗去了汗水和粘腻,也试图冲刷掉心头的憋闷。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苏曼和姐夫散步回来了。林晚听到客厅的动静,加快了冲洗的速度。刚关掉花洒,正擦拭身体,浴室的门外突然响起了苏曼的声音,紧接着是“咚咚”的敲门声,力道不小。
“林晚?开门!”苏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林晚赶紧裹上浴巾,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姐?怎么了?”
苏曼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门锁,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充满了质问:“你洗澡锁什么门啊?!反锁干什么?!”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愣,下意识解释:“我…我就是习惯锁一下…安全点…”
“安全什么安全!”苏曼打断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担忧和指责,“门锁坏了你被关里头我看你怎么办!出都出不来!多危险啊!”她描绘着一种林晚从未遭遇过的、近乎荒诞的困境。
林晚看着苏曼脸上那混合着不满和“为你好”的神情,一时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活了十几年来年,洗澡时锁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习惯,从未遇到过“锁坏了被关在浴室”这种离奇事件。她倒是遇到过好几次因为没锁门,家人(尤其是小时候)或室友突然闯进来造成的极度尴尬局面。
“真要是那样,”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到近乎淡漠的笑,“那都是命啊…”她不想再争辩,这毫无意义。
苏曼似乎被她的反应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催促道:“快点出来,我们要用厕所!”语气依旧不善。
苏曼被噎,哼道:“快点出来!我们用厕所!”
林晚迅速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苏曼和姐夫轮流进去使用了厕所。很快,他们又换好了鞋,显然觉得傍晚的清凉意犹未尽,还想再出去乘会儿凉。
“我们再去楼下坐会儿,”苏曼站在门口,对正在浴室清理地面积水和掉落的头发的林晚喊道,“你待会儿把门锁好!”她指的是大门。
林晚正弯腰忙着,闻言头也没抬,立刻应道:“好!”
或许是水流声遮盖了她的声音,或许是苏曼根本没在意她是否回应,门外很快又传来苏曼提高音量的提醒,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听到没有啊?锁门!我们没带钥匙!”
其实林晚刚还听到苏曼对姐夫说“锁什么,让她来关就是!”无奈林晚只好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对着门口方向,扯着嗓子喊道:“好!知道了!姐!”声音在狭小的浴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听到门外苏曼似乎对姐夫说了句什么,脚步声才渐渐远去。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清理时,楼道里隐隐约约飘来苏曼清晰的话语,带着抱怨和无奈,显然是说给姐夫听的:
“……你看她,听到了也不做声,你说头疼不头疼……”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浴室的门板,精准地扎进林晚的耳膜,扎进她的心里。巨大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明明第一时间就应了声“好”!她明明怕他们听不见,还特意扯着嗓子又喊了一遍!为什么还要这样背后指责她?难道她的声音,她的存在,在她们眼里,真的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容易忽略吗?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沾着水渍和几根头发的纸巾。她没有哭,反而觉得一股荒诞至极的感觉冲上头顶。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湿漉漉、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嘴角竟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无声的、带着浓浓自嘲和悲凉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最后竟真的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旷的浴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独。
她慢慢蹲下身,继续机械地擦拭着地板上的水迹。明天呢?以后呢?还会有多少这样令人窒息、又荒谬可笑的事情在等着她?害怕吗?是的,那种如履薄冰、动辄得咎的感觉如影随形。但奇怪的是,在这害怕的深处,竟也滋生出一丝扭曲的、近乎自虐般的兴奋?像在等待下一场荒诞剧的上演,看看这生活的剧本还能写出怎样突破下限的情节。
(然而,关于西红柿的荒诞并未结束。)
中午,王阿姨用那袋被苏曼全盘否定、斥为“又老又烂”、“没人吃”、“骑车磕坏是借口”的西红柿,做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汤色红润,蛋花漂浮,香气诱人。
饭桌上,苏曼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眉头舒展,竟破天荒地点头:“嗯,这汤不错,酸度正好,挺鲜的。”她甚至又喝了一碗。晚上,看着砂锅里剩下的小半碗汤,苏曼对准备收拾厨房的林晚说:“这汤倒了怪可惜的,要不你把他喝掉吧。”
林晚拿着砂锅的手顿住了。她看着那红彤彤的汤底,里面沉浮着那些曾被贬得一文不值、此刻却被评价为“不错”、“可惜”的西红柿残骸。早晨那些尖锐的指责——“乱说!不是鸡蛋怎么会磕坏!”、“肯定没蹲下去看!”、“浪费钱!没人吃!”——言犹在耳,此刻却像从未存在过。这巨大的反差,这彻底的悖论,比任何直接的辱骂都更具讽刺意味。她默默收拾好,打开冰箱放好一些剩菜,冰箱的冷气扑面而来,却冷不过她心底那片被反复践踏又荒芜的田地。
锁芯转动的“咔哒”声,苏曼那句“头疼不头疼”的抱怨,还有那碗被“赦免”的西红柿汤,在寂静的夜里,构成了一曲荒诞而心碎的挽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新的清单或许已在路上。林晚闭上眼,将自己沉入黑暗。疲惫是真实的,而那丝期盼明天的微光,在经历了这一天的否定、双标、悖论之后,如同风中之烛,摇曳得更加微弱,却依然固执地不肯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