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寺少丞焦急的责骂声中,牢中油灯依次点燃。
火光摇曳中,书本里的英雄悬于梁下,八尺之躯浑身浴血,烙印鞭痕纵横交错......
这就是那个沥血抗金的民族脊梁,精忠报国的盖世英雄......
生在红旗下的五好青年不由得胸口发闷,心中那点轻浮心思荡然无存。
“放人!”
“快!快!快放下岳将军!”蔡实甫的嗓音都劈了。
牢头慌忙转动轮轴,岳飞缓缓落地。
赵构几步抢进牢房,就见岳飞双目紧闭,静静的躺在地上,一点动静也无。
他心猛的一沉,急忙蹲下身去,伸手去探鼻息。
还活着!
“太医!把太医署所有人都给朕叫来!快!”
“奴才遵旨!”
一个随侍宦官领命之后,飞也似的跑出了天牢。
闻讯赶来的大理寺官员们早已骇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倒一片,眼角余光瞥见金丝黄袍下沾满泥污的双脚。
他们从未见过官家如此失态,那个向来怯懦寡断的帝王,此刻竟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
等待御医的间隙,赵构解下身上的狐白裘,轻轻盖在岳飞身上。
然后席地而坐,小心抱起岳飞头颅,枕在自己腿上,焦急的回忆着前世学来的知识。
柳树枝含阿司匹林,金银花含绿原酸,蒲公英含蒲公英甾醇,这些都能抗炎,可一时半会弄不出来。
大蒜素是天然的抗菌物质,不过**性太强。
酒精倒是能消炎,可这时的酒浓度太低,需要蒸馏提纯。
看来只能用盐水了。
淡盐水有杀菌消毒的作用,用盐水清洗伤口,可清除伤口内的污垢和细菌,降低感染风险。
只是这滋味一般人可受不了。
救命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
“来人!”
“臣在!”殿前司统制‘王德’上前一步,弯腰叉手。
“速取烧开的温水和精盐来,越快越好!”
“臣领旨!”
待取水之人走远,狱中重回寂静。
赵构卷起衣袖,替岳飞擦拭着脸上的血污,他忽然想起一事,扭头看向牢头:
“岳云、张宪何在?”
牢头见官家将岳飞抱在怀里,想起自己曾经做下的那些事情,吓得牙齿打颤。
“回...回陛下...就在前面...丙字...丙字七号、八号...”
“放人!”
“是...是是!小的遵命...遵命!”
牢头连声应着,手脚并用地冲向隔壁牢房。
赵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狱卒,脑中忽然闪过一段历史片段:
史载:岳飞死后,秦桧严令,尸身无人敢收。
狱卒‘隗顺’感念岳飞忠义,冒死将岳飞的遗体偷偷背出城外,连夜葬于九曲丛祠。
为了日后能够辨识,他把岳飞佩戴过的玉环系在遗体腰下,还在坟前栽了两棵桔树作为标记。
隗顺在世时从未向人透露过这个秘密,直到临终前才将此事告诉儿子。
二十年后,宋孝宗赵昚即位,降旨为岳飞澄冤昭雪,并悬赏寻找其遗体,隗顺的儿子这才将父亲藏尸的真相告知官府。
朝廷根据线索找到了岳飞的遗骨,将其迁葬到西湖栖霞岭,这便是后世的“宋岳鄂王墓”。
想到这里,赵构的声音缓和下来:
“尔等之中,谁叫隗顺?”
一个跪在角落的狱卒浑身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一个牢狱小卒,官家如何知我姓名?
他趴伏在地,颤声答道:“小...小人便是隗顺。”
“抬起头来。”
隗顺战战兢兢的抬头,不敢直视天颜。
赵构借着火光看去,就见此人年约四十,肤色黝黑,方脸厚眉,一派忠厚之相。
“你可识文断字?”赵构突然发问。
“回...回陛下,小人识得些字,论语、孟子也有...有在读...”
“可有习练武艺?”
“小...小人家贫...在乡间武师处...学过些粗浅拳脚...”
就在这时,内侍大押班‘冯益’气喘吁吁的抱着披风赶到。
他刚要上前觐见,就听皇上说道:
“拟旨。”
“喏!”
冯益慌忙应诺,匆匆将手上物件交给旁人,火速展开随身携带的空白黄绫卷轴,研墨濡笔,屏息以待。
赵构看着隗顺,回想着历史上的他即将做下的那些事情,一字一句的说道:
“朕览观古今,忠奸自古明于微,义烈从来显于危。”
“狱卒隗顺,虽处囹圄之间,然怀磊落之节,位卑未敢忘义,身微犹存肝胆,以贱役之身,存忠义之魂。”
“当奸邪蔽日之时,独守本心,在众人缄默之际,敢为人先,其行虽微,其德至伟。”
“今特旨:擢隗顺为殿前司都虞候,秩正七品,掌殿前班直宿卫。”
“望尔恪尽职守,护朕宫禁,扬忠义之气于宫阙,守刚正之心于御前。”
赵构的声音终于落下。
天牢中的狱卒、狱丞、殿前侍卫、大理寺官员,包括随侍的小黄门,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那个跪在角落、穿着破旧号衣的狱卒。
从卑贱狱卒到天子近卫,正七品都虞候!
要知道,宋朝武官迁转极重资序,此擢拔,无异于一步登天。
隗顺双眼瞪得滚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虞候?
班直宿卫?
护卫官家?
忠义之魂?磊落之节?浩然之气?
即便官家要给岳将军**,自己最大的“功劳”,不过是偷偷给高烧的岳将军喂过几口温水,藏了几块饼子。
那...那也没人知道啊!
“陛...陛下...莫...莫不是弄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