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衮衮诸公,紫袍朱衣,在这煌煌大宋的权力中枢,全都敛息屏气。
“陛——下——临——朝——!”
随着司礼太监的尖锐嗓音拖长,十二名禁军甩动皮鞭,声震屋瓦。
丹墀之下,文武百官整齐躬身揖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前香炉袅袅升烟,将龙椅上的“赵构”衬得如同云中大帝。
他心脏狂跳,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寻找着历史课本上的忠臣奸相。
秦桧、张俊、万俟卨,西湖四害到了三个。
韩世忠、何铸、洪皓、罗汝楫......
很好,和岳飞案有关之人大都在场。
群臣礼毕,赵构却久久不说那句“平身”。
这反常的沉默,让群臣暗暗心惊。
十几息后,弯腰躬身的秦桧缓缓抬头,迎接他的却是一双冰冷的眸子,他不由得心中一凛。
“诸卿平身。”
赵构的声音终于响起。
“谢——陛——下——”
群臣齐声谢恩,直身肃立。
【南宋时期,正式奏对和诏书中,称皇帝为“陛下”,后宫、近臣密谈或民间,可称皇帝为官家。此时的官员见了皇上是不需要下跪的,只有在谢恩、请罪,和特殊朝仪时才会行跪拜大礼。】
司礼太监的嗓音随之响起:“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短暂的沉默后,各部官员开始依序奏事。
“陛下,臣有本启奏,今江淮春税......”
户部禀报江淮春税征收艰难。
工部请求拨款疏浚故道以利漕运。
礼部则奏请为金国使臣抵达安排仪注......
桩桩件件,按部就班。
上奏者语速平缓,听奏者却已换了灵魂。
垂拱殿偏房。
软榻上的岳飞被那熟悉的奏对声惊醒,眼皮微微颤动。
耳畔传来儿子刻意压低的声音:“父亲!父亲醒了?”
岳飞掀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雕梁画栋,烛影摇红......这绝非阴冷潮湿的大理寺天牢!
岳飞瞳孔猛的一缩:“云儿...这是何地?”
“父亲噤声!”
岳云凑到父亲耳边,气息急促的道:
“此地是垂拱殿偏房!是陛下!陛下昨夜亲临天牢,命人用软轿将父亲抬出,先于福宁殿召太医为父亲诊治!而后才转入此地,外面...外面正在早朝!”
岳飞闻言浑身剧震!
陛下亲临天牢?
福宁殿?
太医诊治?
这...这是陛下所为?
“父亲,陛下他...”
岳云贴着父亲耳畔低语:“陛下不一样了,陛下昨夜看父亲的眼神,就像,就像,就像...”
岳云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皇上昨晚的眼神,急得他脸色涨红,想了好久才说道:
“就像小时候,父亲看我一般!”
岳飞闻言虎目一斜,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
“忠臣事君,当如青松立雪...咳咳咳...”
他刚想训斥儿子不敬,胸膛便剧烈起伏,呛咳个不停。
待气息稍缓,岳飞闭上眼睛,凝神静听。
殿中奏对的声音透过墙壁隐隐传来。
垂拱殿内。
冗长的例行奏对终于结束,从始至终,无一人提及岳飞之事。
奏对完毕,赵构一概留中,从始至终只说一个字:知道了。
大殿重归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偷偷的聚焦于龙椅之上。
秦桧疑惑的看向龙椅上的皇帝,按照昨晚商议,现在该是宣读赐死岳飞诏书的时候了。
这压抑的宁静,事实上并不是群臣以为的故意施压,而是穿越者在调整心态。
一个身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两个时辰前还在偷看同学洗澡的五好青年,突然坐在这个位置上。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良久过后,心跳终于减缓。
赵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御史中丞万俟卨身上,缓缓开口:
“万俟中丞。”(复姓万俟,鲜卑姓氏)
万俟卨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一个激灵,心中莫名的惊慌。
今儿不知怎么了,官家的眼神怎地如此瘆人。
他双手握紧笏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前一步,弯腰回道:
“臣在!”
【笏板:宋朝官员向皇帝汇报工作时,由于朝会场合庄重严肃,官员不便当场查阅资料,所以会将需要上奏的内容简要记录在板子上。】
“朕听闻,岳飞一案,卷宗浩繁,条理清晰,皆是你御史台与大理寺日夜辛劳所成?”
万俟卨抬头上望,心中疑惑不解。
秦相不是说陛下已经拟好赐死岳飞的诏书,只待朝会宣读吗?怎么陛下又问起此事?
他飞快的瞥了一眼秦相的背影,见他纹丝不动,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回禀陛下,岳飞谋逆,指斥乘舆,贻误战机,三件大罪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此皆赖陛下圣明烛照,秦相运筹帷幄,臣等不过秉公办事...”
“哦?铁证如山?”
赵构面无表情,“朕倒想看看,这如山铁证,是如何‘秉公’得来的。”
说着,他缓缓起身,从冯益捧着的木盒中拿起一物,猛的掷于阶下。
“都给朕仔细看看!”
天子突然拔高的声音令群臣俯首,纷纷看向地上之物。
只见一件血迹斑斑、颜色暗沉发黑的衣袍躺在金砖之上。
那衣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前襟后背,密密麻麻遍布着深褐色的血痂,鞭痕、烙印更是密布其上...
若非当中有个醒目的囚字,没人会认得出这曾是一件囚衣。
“此乃昨夜大理寺天牢,朕亲为岳飞解下的囚衣。”
话音刚落,垂拱殿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而偏殿之中,岳飞猛的转头看向岳云,又看向张宪。
见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岳飞心跳如鼓,屏息静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