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着路边溅起的泥点子,啪嗒啪嗒打在我脸上。我蜷缩在养老院门口那湿漉漉的台阶上,浑身冻得跟冰块似的。耳朵里还嗡嗡响着刚才那个胖护工的尖嗓子:“苏大梅!你儿子电话打不通,钱也续不上了!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别在这儿碍事!”
走?我能走到哪儿去?
一辈子的积蓄,省吃俭用给儿子买房、娶媳妇,又掏空家底给孙子攒教育基金,最后连老伴儿留下的这间老破小的房本,都被我那好儿子苏建国用“理财”的借口骗了去。说得好听,给我找个高档养老院安享晚年,结果呢?才半年,人就联系不上了,钱也断了。
我这一辈子,就像个拉磨的驴,围着儿子、孙子、还有那早就蹬了腿的老头子一家子转悠。伺候公婆直到他们入土,没落着一句好。到头来,落得个无家可归,像垃圾一样被扫出门。
雨水糊住了眼睛,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心口疼得厉害,喘不上气。我这是要死了吧?死了也好,死了干净……就是不甘心啊!我苏大梅辛苦一辈子,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
意识模糊间,我好像看见一道特别刺眼的白光……
再一睁眼——哎呦我的妈!
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身下是软乎乎的席梦思大床,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洒进来,亮得晃眼。我猛地坐起来,看着自己布满老年斑却明显有力了不少的手,再扭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日历——农历八月初三?
这……这不是我六十五岁生日那天吗?!就是这天,儿子苏建国带着媳妇孙子回来,甜言蜜语地把我的房本和存折骗走的!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真疼!
不是做梦!我苏大梅,活了一辈子憋屈死的苏大梅,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命运转折点!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彻骨的冰凉。前世临死前那种被抛弃、被榨干的绝望感,像毒蛇一样缠着我的心。
儿子?孙子?血脉亲情?呸!都是吸血的鬼!
这一世,去他娘的无私奉献!去他娘的含饴弄孙!老娘不伺候了!
退休!摆烂!谁爱当牛做马谁当去!老娘要为自己活!
“妈!妈!我们回来了!给您过生日来了!”门外,传来儿子苏建国那熟悉又虚伪的喊声,还有小孙子蹦蹦跳跳的动静。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脸上扯出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点迷糊的表情。好戏,就要开场了。
苏建国一手提着个小小的水果篮(里面就几个品相不好的苹果和梨),一手拉着胖乎乎的儿子小宝,媳妇王丽跟在后头,眼神不停地打量着这间虽然老旧但位置还不错的房子。
“老公,等下嘴甜点,妈心软,肯定答应。”王丽低声嘱咐,“这回必须把房本和钱弄到手,我看中那套学区房都快涨飞了!”
“知道知道,烦不烦。”苏建国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她的不给我给谁?放心吧,准成。”
他心里盘算着,等钱和房子到手,就把老太太往那个新开的、便宜是便宜但条件一般的“夕阳红”养老院一送,省心又省事。反正老太太好糊弄,说啥信啥。
“奶奶!奶奶!生日快乐!”小宝挣脱爸爸的手,冲进卧室,一把扑到床边,“我的生日礼物呢?你说好给我买最新款游戏机的!”
苏建国和王丽笑着跟进屋,王丽嘴上假意训斥:“小宝,没规矩!今天是奶奶生日,应该是我们给奶奶礼物。”
她说着,把那个寒酸的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妈,建国特意给您挑的新鲜水果,可甜了。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一家三口,脸上都堆着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我身上和老旧的家具上扫来扫去,算计着还能榨出多少油水。
对门的张婶正出门倒垃圾,听见苏建国家回来的动静,撇了撇嘴。
这一家子,平时不见人影,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准没好事,不是要钱就是要东西。苏大姐多好一个人呐,一辈子为儿子操心,结果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张婶看见王丽手里那寒酸的水果篮,心里更是不屑。“装模作样!”她嘀咕着,故意放慢脚步,想听听动静。她总觉得,今天苏大姐有点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也说不上来,就是刚才在楼道碰见,感觉苏大姐看人的眼神,没那么热乎了,淡淡的,像看陌生人。
“可别又被忽悠了。”张婶叹了口气,摇摇头下楼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啥。
我看着眼前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心里冷得像冰窖。上辈子,我就是被这虚假的热闹蒙了眼,晕乎乎地交出了所有。
“礼物啊?”我摸了摸小宝的头,没像往常一样急着去掏红包,而是慢悠悠地说,“奶奶老了,记性不好,忘了准备啦。”
小宝一听,笑脸立马垮了,嘴一瘪就要哭。
苏建国赶紧打圆场:“妈,小孩子话您别当真。游戏机啥时候买都行。今天您生日,咱们说点高兴的。”
王丽也凑过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就是啊妈。您看您一个人住这老房子,上下楼多不方便。我们这次回来,是有个好消息跟您说!”
我故作好奇:“哦?啥好消息?”
苏建国接过话头,一脸“为你好”的表情:“妈,我们在西区那边看中一个特别好的养老社区,环境好,服务周到,还有医生护士24小时看着!比您一个人住这强多了!我们商量着,把你这老房子卖了,加上您那点存款,正好够进去享受的!以后您就等着享清福吧!”
享清福?上辈子我就是信了这“清福”,才落得冻死街头的下场!
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卖房子?这……这是你爸留下的根儿啊。再说,我去养老院,你们和小宝就不来看我了?”
王丽抢着说:“看您说的!我们肯定经常去啊!那养老社区活动可多了,比您一个人闷在家里强百倍!小宝,快说让奶奶去享福!”
小宝只顾着嚷嚷:“我的游戏机!”
我看着他们迫不及待的嘴脸,心里冷笑,脸上却越发犹豫:“可是……我听说现在养老院也挺贵的,而且……我这心里不踏实。”
苏建国有点急了:“妈!您还不信您儿子吗?我还能害您?一切都是为了您好!您辛苦一辈子,也该让我们尽尽孝心了!”
尽孝心?是尽快把我扫地出门吧!
我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开始我的表演:“建国啊,妈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没敢跟你们说……”
一家三口都竖起了耳朵。王丽追问:“妈,啥事啊?咱们是一家人,有啥不能说的?”
我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慌乱和害怕,压低了声音:“就上个月,我不是去医院体检了吗?医生……医生偷偷跟我说,我这儿……可能长了不好的东西。”我指了指胸口。
苏建国和王丽脸色瞬间就变了,互相看了一眼。
“医生说,得尽快做手术,得好大一笔钱,后续还得吃药、复查……就是个无底洞。”我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他们的反应,“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可要是卖了房子去住养老院,我这病……可咋办啊?”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刚才还口若悬河的苏建国,卡壳了。王丽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连闹腾的小宝都感觉气氛不对,安静下来。
“妈……您……您别瞎说,什么不好的东西,肯定是误诊!”苏建国反应过来,语气有点干巴巴的。
“就是就是,妈您身体硬朗着呢,别自己吓自己。”王丽也赶紧帮腔,但挽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点。
我心里冷笑,看吧,一听说要花大钱,这“孝心”立刻就缩水了。
我继续添火,带着哭腔:“我也希望是误诊啊……可是万一是真的呢?建国,丽丽,妈就你一个儿子,到时候……到时候只能指望你们了……”
苏建国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王丽赶紧说:“妈,您先别急,这事得查清楚。说不定就是虚惊一场。那养老院的事……要不,咱们先缓缓?”
卖房子给我治病?想都别想!他们的算盘打得精着呢,卖房的钱是给孙子买学区房的,可不是给我这老骨头填无底洞的!
“缓缓?”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那……那我的病……”
“明天!明天我就带您去大医院再检查一遍!”苏建国像是找到了台阶下,急忙说,“肯定是误诊!妈您别多想,钱的事……总有办法的。”
他嘴上说着“总有办法”,但那表情分明是“可别赖上我”。
看着他们骤然改变的态度,我心里又凉又爽。这就怕了?好戏还在后头呢!我这“病”,就是试金石,也是我的护身符。
从老太太家里出来,一上车,苏建国的脸就垮了下来。
“**倒霉!怎么偏偏这时候得病!”他烦躁地一拍方向盘。
王丽脸色也很难看:“你说,妈说的是真的假的?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她那个老实样,应该不会吧……”苏建国有点犹豫,“不过……万一要是真的,那可就是个填不满的坑啊!”
“不行!”王丽尖声道,“卖房的钱是给小宝买学区房的!绝对不能动!要是你妈真病了,咱们哪来的钱给她治?难不成卖我们的房?”
苏建国沉默了。一边是可能重病需要花大钱的亲妈,一边是儿子光明的前程和自家的安稳日子。这选择题,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
“要不……养老院的事先放放。”苏建国舔了舔嘴唇,“再看看情况。如果妈病得不重,花点小钱打发了也行。如果真严重……”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王丽懂了。如果真严重,那就只能……少管,或者不管了。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家要顾。
“反正房本和存折,得想办法弄到手。”王丽眼神狠厉,“攥在咱们自己手里才安心!谁知道你妈这病是真是假,别是留着钱给自己防老,故意吓唬咱们!”
两口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计较。孝心是有价的,超过了他们的心理预期,那就别怪他们“不孝”了。
社区刘主任正好来小区巡查,看到苏建国的车开走,又看到对门张婶在楼下晾衣服,便打了个招呼。
“张婶,刚才那是苏大姐儿子回来了?”
“可不是嘛。”张婶撇撇嘴,“提着二两破水果,回来给苏大姐过生日?黄鼠狼给鸡拜年!”
刘主任叹了口气:“苏大姐不容易啊。他儿子要是真孝顺,就把老人接去享福,老一个人住着,我们也不放心。”
张婶压低声音:“刘主任,我瞧着今天苏大姐不对劲,眼神凉飕飕的。刚才他们屋里说话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好像还吵吵来着?别是又逼着苏大姐要钱了吧?”
刘主任皱起眉:“还有这事?回头我得去苏大姐家看看。这家人,真是不省心。”
打发走了那一家三口,世界顿时清净了。
我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没有半点难过,只有一种解放了的轻松。原来,放下所谓的“责任”和“亲情绑架”,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
我慢悠悠地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葱花面条,还窝了个金灿灿的荷包蛋。上辈子,好东西都紧着儿子孙子,我自己凑合一口就行。这辈子,我得对自己好点。
正吃着呢,敲门声又响了。
我以为那一家子又回来了,没好气地问:“谁啊?”
门外传来社区刘主任的声音:“苏大姐,是我,刘主任,来看看您。”
我打开门,刘主任提着箱牛奶站在门口:“听说您今天生日,过来看看。刚才看见建国他们走了?”
“嗯,走了。”我让刘主任进屋。
刘主任把牛奶放下,打量了我一下:“您……没事吧?我听说他们……”
我明白刘主任的意思,笑了笑:“没事,刘主任。我好着呢。”我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无奈,“就是……我跟他们说,我可能得了不好的病,把他们吓着了。”
刘主任愣住了:“啊?苏大姐,您真……”
我冲她眨眨眼,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体检报告好着呢。我不这么说,他们能消停吗?天天惦记我这破房子和那点棺材本。”
刘主任先是惊讶,随后也明白过来,哭笑不得:“您呀……可真有您的。不过这样也好,让他们知难而退。您一个人,可得把自己照顾好了。”
送走刘主任,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用一场“病”暂时吓退了豺狼,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死心的。尤其是那个精明的儿媳王丽,肯定会想办法验证真假。
不过,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越是算计,我越是要活得滋润给他们看!
退休摆烂的日子,这才刚起个头呢。我得好好规划规划,怎么把这偷来的后半生,过得有滋有味。比如,明天先去公园找老姐妹们跳广场舞?还是报个老年旅行团,出去逛逛?
想想,还有点小期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