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羽是个对于男女之事很迟钝的人,上了大学身边不乏有追求者,可她觉得自己天生对于爱情这件事提不起兴致。可一向对于感情迟钝的顾羽,却看出顾以安和谭惜之间那令人难以察觉的微妙的转变。
因为同样的青梅竹马,顾以安和谭惜的相处与周嘉和谭意的相处截然不同。
她不是傻子,看的出来。
顾羽虽说年龄小,可从小就是个疯疯癫癫的性格,洞察世事的能力那是耳濡目染。
生在他们这个圈里的孩子们哪个是天真的。
顾羽觉得,不管从感情还是家庭,谭惜和顾以安是最般配的,并不是她现实,而是这个圈层的人没有不现实的。
谭家几代人扎根在军政界,个个身居高位,背景资源远在顾家之上。
而顾家到了她父亲这辈从了商,这就有点资源断层,最后顾以安接了爷爷的班,只是他太年轻,以后的路需要慢慢经营。
顾羽成年时,父母曾探讨过一个问题,顾以安从了政,顾羽不是做生意的料,大概率要走母亲的路。那问题就是以后家里的产业要交到谁手上。
妈妈那时几乎是瞬间想到了一个人,而这个想法也很快被父亲肯定。
就连年龄最小的顾羽都觉得,那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
顾羽不知道谭惜对于顾以安婚前的感情生活清不清楚,但她没有听说她哥和谭惜姐谈恋爱,只是很突然的收到他们俩结婚的消息。
据说是两家聚餐,自己父母说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挺般配的,要是能成为亲家也不错。而这个消息被坐在饭桌上的顾以安没有反对,谭惜也没有拒绝,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走到了一起。
可顾羽觉得,隔壁谭伯伯,是对哥哥顾以安不满意的,因为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太过沉默和平静了。
或许外人看来,那是谭彦清太过疼女儿,不舍她嫁人。
可顾羽却不是这么觉得。
谭惜在北京的闺中密友赵文熙,同样对顾以安不待见,每次见到他都阴阳怪气。
赵文熙的父亲赵海乔是谭惜爷爷那一辈份的,但是年龄却和父辈们差不了几岁。谭彦清平日见了都得喊一声海乔兄的,论辈分谭惜都得喊赵文熙一声小姑姑。
赵文熙是个性子泼辣直爽的人,看不惯的人和事向来不藏着掖着,这两年她在北京见到顾以安,心情好的时候嘲讽几句,心情不好直接当他不存在擦肩而过。
众人都知道她是替自己的大侄女兼闺蜜出气,谁也不敢多话。
可赵文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一个谭彦清。而她做的这一切,谭彦清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
这背后的意味值得人细细研究。
顾羽明白父母为什么着急,谭惜这个儿媳妇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对于自己儿子做的那些事,这些年他们一直心存愧疚,也导致了在亲家面前始终低了一头。
可眼看着两个人分开时间越来越多,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哪能经得起这么消耗。
尤其是何怡,最近是越来越心急。
可她也不能去找亲家提这件事,谭惜去香港本就是工作,谁都知道谭彦清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为了她的前途可谓是精心策划,步步为营。
这样的安排,让人挑不出错处。
众人心知肚明,谭惜不会在家里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谭彦清是到了退休的年龄了,但集团管理层的话语权仍在他的手中,许多重大的项目决策董事局仍然需他定夺的。
结婚半年,分居两年。
而谭惜不提,顾以安也不提,两人就一直这么耗着。
.........
顾羽和孟琼将航班定在了周日下午。
顾以安也是要回去的。
谭惜他们送三人去了机场。
顾羽和孟琼很识时务的没有和这夫妻俩凑在一起。
顾以安站在机场巨大的玻璃窗前,夕阳西落,晚霞布满了半个天空,一瞬间,天地像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橙光。
只是落日晚霞再美,总透着股落败苍凉的意味。
他长身而立的站在窗前,一贯温和如玉的眉眼此刻竟带着几分惆怅。
“不如那年咱俩在天津看的日出漂亮。”
谭惜站在他的身后,沉静,淡然,一双眸子只淡淡看向他。
熟悉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游走。
谭惜抬手看了眼时间,只轻声道:“到时间了,该登机了,回去吧。”
她的心早已和梦里的晨曦日落一起,熄灭成冷冷的烟尘。
哪还有什么漂亮不漂亮。
顾以安回头看她,身后的女子早已转身离开。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
候机厅的玻璃外,白色的客机滑行着缓缓抬升——
顾以安抬头,目送着一架架客机缓缓升入云霄。
心却一点点沉落,和天边仅剩的无尽的余晖一起,坠入无尽的沉沉的海底。
.........
顾以安和谭惜的新婚回忆起来,实在讲不出有什么难忘的甜蜜回忆。婚礼是在冬天,年底正是顾以安单位最忙碌的时候,二人除了婚礼仪式,简单的蜜月都没有。
顾以安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那年去天津办事,他看谭惜躺在家里无聊,特意把谭惜拽上了车。
谭惜中午和赵文熙出去约会,两人坐在暖气充足的商场吃了四五个冰激凌,这会儿正拉肚子呢,她也不敢跟顾以安说,顾以安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可那张以柔克刚的嘴她很是忌惮。
两人长大后,谭惜除了武力,在顾以安那讨不到什么便宜。
顾以安那张嘴损人不带脏字,能把你阴阳的怀疑人生。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谭惜全程坐在车上安静异常,顾以安一时没听到她聒噪的声音倒有些不适应了。
顾以安疑惑的用余光瞥她,发现谭惜一脸焦躁、坐立难安的样子。
“你咋了?”
谭惜抿着嘴,过了好久她问“下个服务区多久?”
顾以安看了眼导航说:“四十多公里吧。”
谭惜要崩溃了......
顾以安看出了她的窘迫,找到最近的出口下了高速,将车子停到附近隐蔽的乡村小路上。
车上有垃圾桶,顾以安顺手就递给了她,“车上解决吧。”
谭惜羞愤的真想一头扎进旁边的水塘里。
她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这么丢脸过,硬着头皮用凶悍掩饰自己的羞愧,“我不要在车上!”
顾以安有点想笑,又怕她跟自己动手,所以努力控制着。
“那走吧,看来你还能忍一会儿。”
谭惜伸手拧了他一把腿上的肉解恨。
最后顾以安下了车,又将右侧的车门打开,将谭惜挡在车门后面。
他被谭惜指挥着,站到了不远处望风。
顾以安站在寒风中,无奈的点了根烟,他只穿了件毛衣,冻得哆哆嗦嗦,烟都夹不稳。
“这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到你啊。”
谭惜在那边吼他:“闭嘴!都怪你,非得把我薅来干什么?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不敢再发表意见,生怕一会儿这女人把他扔在荒郊野岭,自己开着车跑了。
顾以安被冷风吹的脸都麻了,他在不远处催促道:“姑奶奶你好了没,你的**不冷吗?”
谭惜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略带心虚的语气问他:“亲爱的,你的围巾多少钱买的,真好看,回去我再给你买一条吧。”
顾以安顿感不妙,他忽然就想起自己车上抽纸没了........
“哎!哎!哎!不行!”
顾以安那条围巾质感是真不错,这是谭惜对于它牺牲后的惋惜。
剩下的路程谭惜更加沉默,她窝在副驾的座位上,眉毛皱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两人到了天津已经是晚上,顾以安怕她身体不舒服,也没提出去逛逛的事儿。
谭惜躺在酒店的床上,委屈的撅着嘴问他:“顾以安,你会不会嫌弃我?”
顾以安这会儿是真笑了,他不躲不闪,任由谭惜锤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谭惜,咱俩是夫妻,以后你要是生病了,躺在病床上还得我照顾呢,这是我这个丈夫的责任。”
谭惜想,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第二天谭惜早早醒了,睡了一觉又恢复到生龙活虎。
顾以安陪她去海边看日出,
冬天的清晨,寒意凛冽如刀。
辽阔的大海在朦胧的天色下,浪涛一波接着一波涌来,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晶莹的水花。
海面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远处的海平面与天空融为一体,难以分辨界限。
他们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谭惜将头依偎在顾以安的肩膀上,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
东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那颜色一点点地变深,从淡蓝过渡到浅粉。紧接着,一丝金黄从海平面上缓缓渗出,像是给黑暗的世界划开了一道口子。
那一刻,带给人无尽的希望。
如今,时间给往事镀上柔光滤镜,遗憾反而让回忆愈发鲜活。
香港回北京的飞机上,顾以安心事重重,顾羽和孟琼谁也没有去打扰他。
............
谭惜向公司申请了年假。
迟尘在医院再次见到谭惜时,她正脸色苍白的被秘书搀扶着走出电梯,谭惜对他还有印象,冲他露出一个略带艰难的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迟尘也是聪明人,看到她手里捏着的病历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算起来两人也只是一面之缘,谭惜并没有想和他交谈的打算。
迟尘看着谭惜虚弱的样子,意外地开口:“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需不需要帮忙?”
谭惜摇摇头,声音听上去有些柔弱:“谢谢,不用了。”
迟尘见她坚持,便没再多话。
谭惜在家休息了几天,静下心来,忽然觉得以往执着的许多事竟是那样可笑。
她已筋疲力尽,再无一点心思去纠结那些扯不清的纠葛。
过往人生仿佛大梦一场,如今剥皮剔骨宛若新生。
..........
顾以安回到北京后需要去天津出差,同单位一起的,还有孔苓,那是部里领导的女儿,毕业后进了单位,被安排在顾以安的部门,顾以安算是她的领导。
小时候大人们的聚会时,几家孩子倒是见过,孔苓比顾以安他们小了几岁,而顾以安他们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所以关系并不怎么近。
倒是顾羽和孔苓差不了几岁,两人平时经常通过身边朋友聚在一起,还算熟悉。
顾以安开车载着孔苓。
四月的北京,阳光明媚,微风拂面,带来一丝丝暖意。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令这座北方城市看上去不再那么荒凉。
顾以安属于话不多,性子内敛温和,但不会给人严肃的性格。孔苓年龄小,开朗活泼的性子,一路上和顾以安天南海北的聊着。
“以安哥,我还没去过天津呢,天津有什么好吃的,我们有时间逛逛吗?”
顾以安拿孔苓当妹妹看待,只觉得旁边坐了个顾羽似的。
“我只去过几次,没时间逛,不太清楚呢。”
孔苓低头在手机上搜索着,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车子从京津高速驶入宁静高速,即将进入天津市区的时候,顾以安进了服务区休息。
孔苓觉得,一路上,他沉默的有些异常了。
顾以安默默看了眼手机。
香港回来一周过去了,他和谭惜没有任何联系。
倒是顾羽那天下了飞机给她报了平安,谭惜回了什么他不知道。
但在他这里,即使他给她发消息,谭惜也很少回他。
他们两个人,分开走的时间太久了。
新区办公室的负责人宋阳是顾以安的大学同学,听说他要来,早就安排好时间等他一聚。
两人相识多年,关系不错,找的也不是什么高档的餐厅,就当同学聚会。
宋阳是本地人,父亲是本市职能部门的领导,毕业后他和顾以安走了同样的路。
虽说是同学,可当初在学校里,顾以安可以没有少爷架子的和他们同吃同睡,嬉笑打闹。
离开学校就又是一番天地了。
宋阳知道,他现在能和顾以安谈的,也不过是那些不足轻重的话题。
宋阳比顾以安大一岁,又比他早一年结婚,如今孩子都能喊顾以安叔叔了。
谈起这事儿,顾以安只能是无奈一笑。
谭惜在香港负责的是国际业务。
顾以安说:“我媳妇儿是事业型的,如今还扎根在当年的英国殖民地和那些洋人斗争呢。”
宋阳被他的比喻逗笑了。
宋阳认识谭惜,曾见过几次,只知道两人从小相识,但对谭惜了解不多。
那是个相当漂亮且有气质的女人。
他早就知道,顾以安这种家庭背景,找的妻子必然是门当户对,女方的家世同样不会简单。
对于他和前任的那些前尘往事,宋阳有时也会一阵唏嘘。
“前段时间见到明思了,她现在成大明星了啊,身边乌泱泱跟着一群人,在影视城拍戏,我一看这架势,连招呼都没打。”
顾以安垂着眸,若无其事的把玩着那个银色的打火机,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但宋阳觉得,那不是什么好兆头。
“宋阳,以后就当不认识吧,我和她的事儿早就翻篇了。”
宋阳打量着顾以安,总觉得他这话透着股阴森森的寒意。
顾以安也没再多说。
他当年和明思在一起时,宋阳还在北京。两人分手是在顾以安结婚那年,宋阳已经回来了,自然不知道里面的一些事。
回酒店的出租车行驶在海滨大道上,顾以安酒量不好,只两杯,这会儿觉得头疼欲裂。
车子落下窗,春日夜晚的海风吹来,还带着几分寒意。顾以安微微眯起眼,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任由夜风拂过脸庞。
在离酒店不远处的路口,顾以安看到人行道上的那个身影。
他喊司机将车停在路边,孔苓也看到了坐在车里的顾以安。
孔苓走上前:“以安哥。”
顾以安让她上了车,问她去哪了。
孔苓说不远处就是海边,一个人去沙滩玩了会。
顾以安点点头,没再说话。
孔苓觉得喝了酒的顾以安比白天更加沉默。
车窗开了缝隙,带着丝丝寒意的夜风见缝插针地从窗外吹进来,孔苓看着顾以安,他整张脸至始至终没什么波动,黑色的瞳孔如窗外夜色中的树木一般,秃颓,黯淡且萧索。
两人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孔苓见他的身形有些摇摆,想要伸手扶他,却被顾以安躲开了。
“我没事,早点回去休息吧。”顾以安向电梯处走。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像遥不可及的天上月。
孔苓觉得,他和今晚清冷的夜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