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反复出现李茂拉开柜门的画面。
还有他拿着牛奶,在同事们哄笑声中扬长而去的背影。
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头有些昏沉,但意识却异常清醒。
那个计划在脑海里盘旋,细节越来越具体。
我起身洗漱,看着镜子里眼下带着淡青的自己。
眼神里有种陌生的决绝。
比平时更早到了办公室。
空旷和寂静给了我安全感。
我从抽屉深处拿出那个帆布包。
牛奶盒、面包袋,还有那盒泻药,冰凉地躺在桌上。
我先拆开牛奶盒的封口。
乳白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奶腥气。
接着,我打开泻药的包装。
里面是细小的白色药片。
按照说明,成人一次剂量是两片。
我犹豫了一下,取了四片。
用干净的纸巾包住,放在桌角,拿水杯底部小心地碾磨。
药片慢慢变成细腻的白色粉末。
我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手很稳,出奇地稳。
我将粉末仔细地倒入牛奶盒口。
然后用一支干净的长吸管,伸进去缓缓搅拌。
尽可能让粉末溶解均匀。
做完这一切,我封好牛奶盒口,仔细擦干净边缘。
把它和那袋未开封的全麦面包一起,放进了储物柜。
和往常一样的位置。
然后,我坐回椅子,打开手机监控APP。
画面里,那瓶“特制”牛奶安静地立着。
像一个等待被触发的陷阱。
我关掉屏幕,强迫自己开始工作。
但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同事们陆续到来。
办公室逐渐充满各种声响。
李茂是和隔壁部门的同事说笑着进来的。
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Polo衫,精神抖擞。
“早啊,各位!”
他的大嗓门一如既往。
我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
眼角余光能感觉到他走向他的座位。
他放下包,和旁边人聊了几句天气。
然后,像过去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他很自然地转过身,面向我的储物柜。
我的手心微微出汗。
来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柜门把手的瞬间。
行政部的柳芸突然快步走了过来。
“李哥!等一下!”
李茂的手停在半空。
“怎么了,小柳?”
“王总刚通知,九点半紧急开会,让你准备一下上季度的数据。”
柳芸语速很快。
“现在?”李茂皱起眉,“这么急?”
“对,好像是大老板临时要听。”
李茂啧了一声,显然有些不悦。
他收回手,转身开始在自己的电脑上查找文件。
彻底忘了牛奶这回事。
我坐在对面,心脏像坐过山车一样,刚刚提起,又猛地落下。
一种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的情绪涌上。
计划被打乱了。
那瓶牛奶,像个定时炸弹,放在我的柜子里。
万一被其他人误拿……
我不敢想下去。
会议似乎很冗长。
一直到十点多,李茂才和几个部门主管一起回来。
他脸色不太好看,看来会议并不愉快。
他沉着脸坐回座位,开始用力敲打键盘。
似乎把怒气都发泄在了工作上。
完全没了平时那份闲适。
他大概彻底忘了早餐的事。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看来今天不会有机会了。
我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趁中午没人的时候,自己去处理掉那瓶牛奶。
风险太大了。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快十一点,李茂接了个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隐约听到“幼儿园”、“老师”之类的词。
挂断电话后,他猛地站起身,显得有点烦躁。
他环顾四周,目光有些游离。
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储物柜上。
那一刻,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几步走过来,和往常一样,熟练地拉开柜门。
拿出了那瓶牛奶。
还有那袋全麦面包。
他撕开面包袋,咬了一大口。
然后熟练地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牛奶。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切如常。
他拿着面包和牛奶,边吃边走向茶水间。
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手机监控屏幕。
画面里,柜门关上了,一切恢复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启动了。
我放下手机,拿起水杯,也走向茶水间。
我需要亲眼确认。
茶水间里,李茂正靠在料理台边,和赵乾说着什么。
他手里的牛奶盒已经空了一半。
“妈的,孩子有点发烧,老师让去接,”他抱怨着,又灌了一口牛奶,“一上午尽折腾了。”
“小孩都这样,季节交替容易生病。”赵乾附和道。
李茂三两口吃完面包,把空袋子扔进垃圾桶。
然后举起牛奶盒,把剩下的奶一饮而尽。
空盒子也被精准地投进垃圾桶。
他抹了抹嘴。
“行了,我得赶紧把这点活儿弄完,下午还得请假。”
他拍了拍赵乾的肩膀,走出了茶水间。
从我身边经过时,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
我走到料理台边,假装接水。
眼角的余光扫过垃圾桶。
那个空牛奶盒,静静地躺在里面。
像完成了使命的证物。
我接满水,喝了一口。
水温正常,但我却感觉喉咙发紧。
回到工位,我静静等待着。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我时不时抬头看向对面的李茂。
他还在专注地敲代码,似乎没什么异常。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就在我几乎要怀疑药效是否足够,或者粉末是否溶解均匀时……
我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压抑的**。
李茂敲键盘的动作停住了。
他放在键盘上的手,微微蜷缩起来。
他的背脊不易察觉地绷直了。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幅度很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似乎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看任何人。
用手按着小腹,脚步有些凌乱地、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了卫生间的方向。
整个过程中,有几个同事抬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办公室的隔音并不好。
我坐在位置上,能隐约听到从男卫生间方向传来的、压抑不住的呕吐声。
相当剧烈。
持续了好一会儿。
然后是冲水声。
短暂的平静后,又是一阵更急切的脚步声和隔间门被撞开的声音。
接下来,是断断续续的、令人不适的声音。
我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手机屏幕暗着。
我也没有再打开监控APP。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远处传来的、细微但清晰的动静。
嘴角,在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
难以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