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应声而去,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重重合拢,将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雨声都隔在了外面。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敲打窗棂的单调声响。
我站在原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停在门外,片刻的死寂后,是重重的拍门声,伴随着沈砚压抑着怒火的低吼:“顾婉!开门!”
门板被他拍得微微发颤,灰尘簌簌落下。
我没动,也没出声。
春晓脸色发白,紧张地看着我,又看看那扇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踹开的门。
“顾婉!”他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雨水似乎更急了些,打湿了他的衣袍,也让他的耐心耗尽,“你今日对依依说了什么?你竟敢拿账目威胁她?谁给你的胆子!开门!”
我慢慢走到门后,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和他对峙。
“王爷,”我的声音平静地穿透雨幕,“我在核对账目,不便打扰。有何事,明日再说吧。”
门外静了一瞬,随即是更盛的怒火,他几乎是在咆哮:“核对账目?你拿那些陈年旧账想做什么?顾婉,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握着几分中馈之权就能为所欲为!沈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雨水顺着门缝渗进来,淋湿了地面。
“王爷息怒。”我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妾身不敢做主。只是既担着王妃之名,理清账目,避免府中亏空,被人中饱私囊,是分内之事。否则,他日御前问起,妾身无法交代,王爷面上也无光。”
“你——”他被我的话堵住,呼吸粗重,像是气极了,“你少拿朝廷来压我!顾婉,我真是小看你了!七年了,我竟不知你还有这般牙尖嘴利、心思深沉的时候!”
“王爷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一件。”我轻声道。
门外又是一静。
雨声哗啦啦的,充斥在彼此之间。
良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疲乏和探究:“顾婉,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我看着门板上斑驳的旧漆,恍惚了一瞬。
七年前洞房花烛夜,盖头掀开,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惊艳和随后莫名的恍惚,我曾想,举案齐眉,岁月静好。
五年无子,他顶着压力不肯纳妾,我曾想,他心里或许是有我的。
可原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我不过是他精心挑选的,最像那个人的一个影子。
“我不想怎么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而空,像这西院的雨,“只想求个清静。王爷既然已觅得佳人,又何必来我这荒僻之地,扰人安宁?”
“清静?”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你搬来西院,查账,威胁依依,这就是你求的清静?顾婉,你分明是在跟本王怄气!”
“怄气?”我终于也笑了一声,比他的更冷,“王爷,七年了,若真要怄气,也早该怄完了。我只是累了。”
累了去猜他透过我在看谁。
累了去维持这虚假的繁荣。
累了去做一个永远活在别人影子下的替身。
门外没有立刻回应。只有雨声,和他似乎被雨水淋得沉重的呼吸声。
“……把门打开。”良久,他再次开口,语气里强压着某种翻腾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反而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我们当面说清楚。”
“王爷,话已说尽。”我拒绝,“夜深雨大,您请回吧。柳姑娘……该等急了。”
提到柳依依,门外的气息陡然又冷厉起来。
“你就非要如此?”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依依她单纯柔弱,经不起你这般恐吓算计!你若还有半分王妃的气度,就不该与她为难!”
单纯柔弱?经不起恐吓算计?
我望着门缝下那摊越积越多的水渍,心口那片麻木的灰烬里,终于窜起一点冰冷的火苗。
“王爷放心。”我缓缓道,“只要她安分守己,不越雷池,不碰不该碰的东西,不行不该行之事,我自然不会与她——为、难。”
最后两个字,我说得极慢,极清晰。
门外彻底没了声音。
他像是被我这**裸的警告钉在了原地。
雨声铺天盖地。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震惊,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难以置信。他习惯了我的温顺,我的隐忍,何曾见过我这般寸步不让、语带锋芒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的腿都有些僵直。
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
却不再是朝着门,而是沉重地、一步一踏地,碾过湿漉漉的石板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