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里,那股甜腻又腥膻的气味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桃华的鼻腔、口腔,
乃至每一寸正在迅速失去光泽的皮肤上。
她被那该死的捆仙绳死死缚着,四肢大张,动弹不得。
绳索深深勒进皮肉,封印了她所有的灵力,只留下一具任人宰割的躯壳。
几团模糊而庞大的妖影在她身上蠕动,贪婪地汲取着她苦修数百年的本源灵力。
她的灵丹……早已不在丹田。
视线开始模糊,她的墨发正一寸寸失去润泽,变得干枯灰败,最终,成了刺目的雪白。
脸颊的皮肤松弛、塌陷,刻上深深的沟壑。
曾经充盈着青春与灵力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衰亡的终点。
不甘,蚀骨的不甘。
可连这不甘,都显得如此无力。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数道凌厉无匹的灵力光束破空而来,精准地射在那几团妖影之上。
嘶鸣声尖锐刺耳,大妖们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在那纯净而霸道的力量下消散成纷乱的光点。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急掠而至,带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清冷气息。
是师父,月华仙尊。
他挥手收了那根捆仙绳,桃华像一片枯叶般软倒。
他扶住她,掌心抵在她背心,精纯的灵力试图强行灌入。
没用的。
桃华想扯动嘴角,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灵丹不在,身躯如同破了底的容器,再多的灵力注入,也只是徒劳地逸散。
那股暖流在她枯竭的经脉里转了一圈,便无可奈何地消逝。
“对不起,师父……”
她的声音苍老沙哑,如同碎砂纸摩擦,
“桃华……下辈子……一定会听师父的话……”
气息,断了。
最后映入她逐渐失去焦距的眼底的,是师父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骤然崩裂的一丝纹路。
月华仙尊手臂一僵,怀中那具迅速冰冷、干枯的身体,轻得可怕。
他猛地将桃华打横抱起,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冲向洞府深处另一个更为宽敞、禁制重重的主洞。
尚未抵达,里面便传出了暧昧的声响。
女子娇柔的喘息:“林师兄,轻点……”
男子沉迷的低唤:“如雪,如雪……”
月华仙尊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
他抱着桃华的那只手腕一转,一股庞大到令人心悸的灵力悍然涌出,
轰隆巨响中,整个洞府的禁制连同石门瞬间被震成齑粉!
烟尘弥漫间,林越衣衫不整地抱着一个面容妩媚、眼带惊慌的女子飞掠而出。
落地站定,他抬头便看见了月华仙尊,脸色骤变:
“师?师父?您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了月华仙尊怀中那具白发苍老、毫无生息的躯体上,
瞳孔猛地收缩,
“小,小师妹她怎么了?!……”
月华仙尊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是你用捆仙绳绑住的桃华?”
声音冷得像是九幽寒冰。
林越被那威压迫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下的石板寸寸龟裂。
他喉头一甜,强忍着咽下,急声辩解:
“是,是我!是因为小师妹不讲道理,打伤了如雪,我才,才不得已出手惩戒……”
威压骤然加重,如同巨锤砸落。
林越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趴伏在地。
“桃华的灵丹呢?”
月华仙尊的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林越艰难地抬头,嘴角血流如注:
“先……先拿来给如雪治伤了……等、等用完了,就会还给小师妹的……”
“那你可知,”
月华仙尊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
“桃华被几只大妖当炉鼎,吸走了所有的灵力!”
他手指一点,一道凝练的杀伐灵力直指林越身后的如雪,
“你就是被这个妖物迷惑,害了你的小师妹?”
如雪吓得尖声惊叫,花容失色。
林越见状,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翻身再次挡在如雪面前,硬生生又承受了这一击,鲜血狂喷,却仍嘶声喊道:
“不是的!师父!如雪是善良的妖!定是那些大妖趁我不注意……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与如雪无关!您要罚就罚我吧!”
看着徒弟那执迷不悟、拼死维护妖物的模样,
月华仙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与讥讽。
他看着徒弟那执迷不悟、拼死维护妖物的模样,
心中最后一丝不忍也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和冰冷的决绝。
他不再多言,并指如剑,隔空对着林越身后的如雪轻轻一划,
“啊!”
如雪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只见一点微弱的光华,从如雪心口位置浮现,飞向月华仙尊。
那光华黯淡,显然已被消耗了不少,正是桃华被挖走的灵丹!
月华仙尊掌心一合,将那枚灵丹紧紧握住,感受着其中属于桃华的微弱波动,
他眼中痛色与怒火交织,几乎要焚尽一切。
紧接着,他目光如冰刃般射向仍趴在地上,惊愕抬头的林越。
“你既视她如命,甘愿为她罔顾同门,背弃师训,那这身修为,这枚灵丹,你也不必再要了!”
话音未落,月华仙尊指尖再次点出,一道更为凝练、带着毁灭气息的灵力瞬间洞穿了林越的丹田气海!
“呃啊——!!!”
林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整个人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
周身原本还算充盈的灵力瞬间溃散,疯狂外泄。
丹田处传来无法形容的空洞与剧痛,修为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几个呼吸间便已荡然无存!
他瘫软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虚弱。
月华仙尊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烂泥般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为怀中弟子感到的无尽悲凉。
他最后冰冷地宣告:
“林越,从现在起,你已被逐出师门。你就好好和这妖物,在一起吧。”
说完,他抱着桃华早已冰冷的尸身,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瞬息间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月华仙尊抱着桃华回到了仙府。
仙府深处,万载寒玉筑成的月台散发着清冷皎洁的光辉,其上天然形成的纹路仿佛对应着周天星辰轨迹。
他小心翼翼地将桃华的尸身平放在月台中央,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早已消散的魂灵。
随后,他将那枚灵丹,轻轻置于桃华空洞的丹田位置。
灵丹微光闪烁,与桃华枯萎的肉身之间仅存一丝微弱的联系,却无法挽回那已然逝去的生机。
月华仙尊站在月台边缘,深深凝视着桃华那布满皱纹、白发苍苍的容颜,
往昔那个娇俏灵动、会甜甜唤他“师父”的徒儿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最终定格在她气若游丝说出“下辈子一定听师父的话”时那绝望又释然的眼神。
再无犹豫。
他闭上双眼,双手缓缓抬起,结出一个古老而繁复的法印。
周身原本浩瀚如海的灵力开始毫无保留地沸腾、燃烧,他在献祭自身的本源,他毕生的修为,乃至他的仙元根基本源!
“以吾之魂,燃吾之灵,溯本归源,逆转阴阳!”
低沉而决绝的咒言在仙府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消耗着他庞大的生命力量。
月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上面的星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急速流转,引动了冥冥中时空的法则。
庞大的能量使得整个仙府都在剧烈震颤,空间开始扭曲。
月华仙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身影逐渐模糊。
他所有的修为,他存世的根基,都化作了驱动这逆天禁术的燃料,只为扭转那令人心碎的结局。
灵光乍现,璀璨到极致,淹没了月台上桃华的身影和她丹田处那枚灵丹。
当光芒渐渐散去,月台之上,已是空空如也。
桃华的尸身与那枚灵丹,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月华仙尊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片正在缓缓消散的、如梦似幻的星辉光点。
他耗尽了一切,自身也无法承受这逆天之术的反噬与消耗,最终以身殉道,
化作了这漫天飘零的星光,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偌大的仙府,重归寂静,只剩下那空荡荡的月台,兀自散发着清冷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