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地断玉沈清辞跪在雪地里时,指缝间的血正一点点洇进青砖。她怀里揣着半块玉佩,
是三年前谢景行出征前塞给她的,玉上刻着个“辞”字,边角被她摩挲得发亮。
此刻玉佩硌着胸口,凉得像他昨夜看她时,那双覆着冰霜的眼。“陛下赐婚,谢某不敢抗旨。
”他站在廊下,玄色朝服上落着雪,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沈姑娘,你我缘分已尽。
”沈清辞当时还抱着最后一丝念想,颤声问:“那你说过的,待你凯旋,
便八抬大轿娶我过门……”话没说完,就被他袖袍一挥打断。玉佩从他袖中滑落,
摔在地上断成两半,他甚至没低头看一眼:“戏言而已,沈姑娘何必当真。
”她想起初识那年,他还是个不得志的禁军统领,在桃花树下替她解围,桃花瓣落在他发间,
他笑着说:“清辞,等我有朝一日能护住你,定不负你。”那时他常来她的小绣坊,
看她绣鸳鸯,他就坐在旁边磨剑,剑穗是她用红线编的,他说要戴一辈子。他出征前夜,
她把攒了半年的月钱给他,里面裹着张纸条:“我等你,多久都等。
”如今他成了护国大将军,风光无限,要娶的是丞相千金,听说那姑娘金枝玉叶,
一笑便能倾城。沈清辞的绣坊被抄时,她正在绣一幅“并蒂莲”,针脚细密,
是她准备做嫁妆的。官兵闯进来说她通敌,搜出的“证据”是一封她写给谢景行的信,
信里说“边关苦寒,望君珍重”,却被人添了句“伺机行事”。她被扔进大牢,狱卒说,
是新夫人怕她碍眼,特意吩咐“好好照看”。牢里阴冷潮湿,她的手冻得发肿,
连针都握不住,可她还是藏着那半块玉佩,夜里就贴在胸口,像还能感受到他从前的温度。
2并蒂血莲谢景行大婚那天,京城张灯结彩,红绸铺了十里长街。
沈清辞在牢里听见外面的喜乐声,一口血猛地呕出来,溅在冰冷的石壁上,
像极了那年桃花树下,他替她簪的那朵绯红。她开始咳,咳得越来越厉害,有时能咳出血丝。
狱卒偶尔会可怜她,说外面的新娘子如何貌美,说谢将军如何风光,说他们定了三生之约,
要子孙绵延。沈清辞只是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想起他曾说,等他回来,就带她去江南,
看三月的桃花,六月的荷塘,九月的桂子。他说他不爱朝堂纷争,只想和她守着一间小绣坊,
看日出日落。原来,所有的诺言,都抵不过功名利禄,抵不过金枝玉叶。临刑前,
她请求最后绣完那幅“并蒂莲”。狱卒请示了上面,不知为何竟准了。她坐在冰冷的地上,
用冻裂的手指拈着针,一针一线,绣得很慢。莲花开得正好,只是荷叶上,
被她不小心滴上了几滴暗红,像血,又像泪。绣完最后一针时,她把那半块玉佩塞进绣品里,
轻声说:“谢景行,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了。”刽子手的刀落下时,
她仿佛又看见那年的桃花,看见他笑着朝她伸手,说:“清辞,跟我走。
”3玉佩重逢谢景行是在三个月后,整理沈清辞遗物时发现那幅“并蒂莲”的。
丞相千金说“晦气”,要烧了,他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深夜独坐时,他摩挲着绣品,
忽然摸到里面有硬物,拆开一看,是半块玉佩,和他一直贴身戴着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玉佩背面,不知何时被人刻了个极小的“景”字,
旁边还有几行细如蚊足的字:“江南桃花开了,我不等你了。”他猛地想起大婚那日,
他在喜轿旁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囚服,被押着经过。她抬眼看他,
眼神空得像没有星星的夜,然后,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
第一次对新婚妻子发了火,只因她提起“那个罪妇”。后来,他在沈清辞的绣坊旧址,
找到一本她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今日咳得厉害,许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景行,
若有来生,愿你我……永不相见。”谢景行抱着日记本,在空荡荡的绣坊里坐了一夜。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像极了他说“戏言而已”那天。他忽然想起,她曾说她最怕冷,
冬天手脚总是冰的,他以前总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可他最后一次见她,
她跪在雪地里,他却连一件披风都没给她。他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身边有美貌的妻子,
有满堂的宾客,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摸到胸口的玉佩,那半块刻着“辞”字的玉,
凉得像她最后看他的眼神。江南的桃花年年盛开,红得像火,像血,
像沈清辞绣品上那抹没绣完的绯红。只是再也没有人,会站在桃花树下,笑着等他归来了。
谢景行将那半块玉佩与自己怀中的拼在一起时,指腹反复碾过背面那个极小的“景”字,
刻痕浅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消失,却偏偏在他心上凿出了深不见底的洞。窗外的雪还在下,
落满了庭院里那株光秃秃的桃树——那是他当年亲手栽下的,说等结了果,
就摘最大的给沈清辞吃。如今树还在,人却连一片花瓣都等不到了。他遣散了左右,
独自在书房枯坐到天明。案上摊着那幅“并蒂莲”,荷叶上的暗红被烛火映得发亮,
他忽然想起沈清辞的指尖总带着淡淡的艾草香,那是她为了给他绣剑穗,熬夜伤了眼,
用艾草熏了半年才好。那时他总打趣她:“手这么笨,绣出来的鸳鸯都像鸭子。
”她就红着脸捶他,说:“等我绣出并蒂莲,看你还敢笑。”原来,她真的绣成了。
只是那朵莲,再也等不到并蒂的那天。4真相揭晓三日后,谢景行以“查案疏漏”为由,
将当年主审沈清辞通敌案的官员打入天牢。酷刑之下,
那官员终于招供:是丞相千金柳如眉买通他,篡改了沈清辞的家书,又伪造了通敌证据。
柳如眉怕沈清辞活着碍眼,更怕谢景行旧情难忘,竟在牢里给沈清辞下了慢性毒,
让她“病亡”得合情合理。谢景行提着剑闯进相府时,柳如眉正坐在铜镜前试新做的凤钗。
看见他满身寒气,她竟还笑着起身:“将军今日怎的有空来?我新学了种茶,
正想……”“她咳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谢景行的声音像淬了冰,剑鞘重重砸在妆台上,
凤钗摔落在地,断成两截。柳如眉脸上的笑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又扬起下巴:“一个罪妇罢了,将军何必为她动怒?陛下赐婚,
你我才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谢景行猛地掐住她的下颌,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用她的命换来的嫁衣,穿得舒服吗?
”他将卷宗甩在她脸上,伪造的书信、狱卒的供词、慢性毒的药方……柳如眉看着那些字,
脸色一点点惨白如纸。她尖叫着扑过来:“是她自己不识抬举!明明只是个绣坊的贱民,
偏要占着将军的心!我不除了她,难道看着你们双宿双飞吗?”谢景行甩开她的手,
剑刃出鞘,寒光映着他猩红的眼。他想起沈清辞临刑前,狱卒说她最后望着天,
轻声问:“今日的雪,和那年桃花树下的一样大吗?”那时他正穿着大红喜袍,喝着合卺酒,
听着满座的恭贺。剑终究没有落下。他转身离去,留下一句:“你欠她的,
我会让柳家千倍万倍地还。”三日后,丞相被查出贪赃枉法,满门抄斩。柳如眉被废去后位,
打入冷宫,日夜受着咳疾的折磨,却求死不得——谢景行让人断了她的药,
只给她留着一口气,让她尝尝沈清辞当年在牢里的滋味。朝野上下都说谢将军铁面无私,
连自己的发妻都容不下。只有谢景行知道,他不是容不下,是恨。恨自己当年的懦弱,
恨自己被功名利禄蒙了眼,恨自己连沈清辞最后一面都不敢去见。他遣散了府里所有的姬妾,
将沈清辞的绣坊买了下来,原样保留着。绣架上还搭着半块未绣完的帕子,
上面是只刚绣了翅膀的蝴蝶,针脚歪歪扭扭。他拿起针线,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穿针,
指尖被扎出细密的血珠,滴在帕子上,像极了蝴蝶的眼睛。有老仆来劝:“将军,
该往前看了。”他只是摇头,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旧木箱上。那是沈清辞的嫁妆箱,
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她亲手做的衣衫,还有一双纳了千层底的布鞋——是给未来的他做的,
鞋码比他现在的脚小了半寸,想来是当年以为他还会长个子。箱底压着一张泛黄的纸,
是他出征前写的欠条:“欠沈清辞江南三月桃花,欠她一生安稳,归来必还。”落款日期,
正是他说“戏言而已”那天的三年前。谢景行将那箱东西搬到自己卧房,
每晚抱着那双布鞋入睡。布鞋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像她当年总爱用的味道。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里总有桃花落,沈清辞站在树下对他笑,说:“景行,你回来了。
”可他一伸手,她就化作了烟,只留下一句:“我不等你了。”他开始咳,起初只是偶尔,
后来竟咳出了血。太医诊脉后摇头叹息:“将军是心结郁于肺,药石难医啊。”他却不在意,
反而笑了。原来咳血是这种滋味,像有把钝刀在肺里搅,疼得人喘不过气。那她当年在牢里,
该有多疼?5江南守坟深秋时,谢景行请旨卸去兵权,只求去江南守着沈清辞的坟。
皇帝念他功勋卓著,准了。他带着那幅“并蒂莲”和那双布鞋,一路南下。
江南的秋天没有雪,却有连绵的雨,打在乌篷船的篷布上,淅淅沥沥的,
像沈清辞当年在灯下绣花时,银针刺穿绸缎的声音。沈清辞的坟在一片桃林里,
是他托人悄悄迁来的。没有墓碑,只有一棵新栽的桃树,
树下埋着那半块刻着“辞”字的玉佩。他跪在坟前,将自己那半块也埋了进去,
用手细细拢好土,像在掩埋一件稀世珍宝。“清辞,我来还账了。”他声音嘶哑,
带着浓重的痰音,“江南的桃花,我陪你看。一生安稳……我护不了你生前,
便护你死后岁岁安宁。”他在桃林旁盖了间茅屋,和当年他们憧憬的一样,有窗能看见桃花,
有院能种她喜欢的雏菊。他学着她的样子绣花,绣得依旧难看,
却把那只没绣完的蝴蝶补全了,翅膀上沾着他咳出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