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大教堂的穹顶高耸,彩绘玻璃过滤着上午的阳光,将斑斓的光影投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百合与铃兰的馥郁香气,混合着宾客们身上昂贵的香水味,织成一张名为“幸福”的、令人微醺的网。管风琴奏响庄严而柔和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敲打在期待的心弦上。
宾客盈门,衣香鬓影。靳、林两家的至亲好友,商界名流,几乎囊括了这座城市金字塔尖的人物。女宾们精致的妆容下是掩不住的艳羡,低声议论着这场婚礼的奢华与新郎新娘的登对。男人们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谈论着这场联姻背后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版图重组。
“靳砚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有他父亲当年的气度了。”
“林家**也是好福气,靳砚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能力又强。”
“强强联合啊,以后这城里的格局,怕是要变一变了……”
靳砚站在圣坛前,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而沉稳的微笑,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铺满白色玫瑰花瓣的通道尽头。那扇紧闭的、通往新娘准备室的雕花木门。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深邃难测。
没有人能看出,这完美的新郎面具下,是昨夜被彻底冰封的心湖,以及湖底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尚未交换的、简约大气的铂金婚戒,冰凉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昨夜监控屏幕上那扇无情关闭的门。
时间在管风琴的乐声和宾客的低语中流淌。终于,那扇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
林晚澄出现了。
她穿着那件价值连城、由法国大师亲手缝制的曳地婚纱,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细密的钉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头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涂抹着精致唇彩的嘴唇。她挽着父亲林正宏的手臂,一步一步,踏着花瓣铺就的红毯,朝着圣坛,朝着靳砚走来。
红毯两侧的宾客发出低低的赞叹,闪光灯此起彼伏。
靳砚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温和了几分。他看着她走近,目光平静地穿透那层朦胧的头纱,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对他依赖和爱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气,眼神飘忽,带着一种强撑的镇定和深藏其下的、无法掩饰的慌乱与挣扎。她的脚步,在红毯上显得有些虚浮,仿佛踩在云端,随时可能坠落。
林正宏将女儿的手,郑重地交到靳砚手中。老人的脸上是欣慰和如释重负的笑容,拍了拍靳砚的手背:“砚儿,晚澄就交给你了。”
“爸,您放心。”靳砚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令人信服的承诺感。他握住了林晚澄的手。那只手,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指尖蜷缩着,带着抗拒的僵硬。
神父庄重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念诵着神圣的誓词。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靳砚和林晚澄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如同命运莫测的涂鸦。
“……靳砚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林晚澄**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靳砚的目光依旧锁着林晚澄藏在头纱后的眼睛,清晰地看到那瞳孔深处剧烈的挣扎和痛苦。他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瞬,声音清晰、沉稳,穿透整个寂静的教堂:“我愿意。”
神父转向林晚澄:“林晚澄**,你是否愿意嫁给靳砚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新娘身上。教堂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林晚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头纱晃动,露出了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双眼睛里,雾气凝结成了水光,恐惧、愧疚、决绝……种种情绪激烈地翻涌着。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声音。
“晚澄?”靳砚的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握着她手的力道却纹丝不动,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禁锢感。
这声轻唤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林晚澄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手从靳砚的掌中狠狠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太过决绝,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意味。
满场哗然!
抽气声、惊愕的低呼瞬间打破了教堂的寂静。林正宏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转为震惊和难以置信。靳砚的父母也愕然地站起身。宾客席上骚动起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林晚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头纱歪斜,露出她布满泪痕的脸。她看着靳砚,眼神破碎,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而尖利、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教堂里:“不!我不愿意!这婚……我不结了!”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教堂穹顶下炸开!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席卷了每一个人。闪光灯疯了似的闪烁,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天啊!她说什么?”
“疯了吗?林家**这是……”
“怎么回事?靳砚……”
靳砚站在原地,脸上的温和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他没有看崩溃哭泣的林晚澄,也没有看周围惊愕混乱的人群。他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漠然,落在了自己刚刚被林晚澄抽离、此刻空落落的手上。那只手,刚刚还握着她的,带着她的冰冷和颤抖。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教堂死一般的寂静和背景的喧嚣议论中,靳砚慢条斯理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他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承诺的铂金婚戒。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戒指光滑的表面上跳跃。
他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极其缓慢、极其优雅地,将那枚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冰冷的金属圈躺在他微凉的掌心。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旁边侍者手中托盘里那座由无数高脚杯堆叠而成的、晶莹剔透的香槟塔。塔顶的香槟酒液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金色光芒。
靳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残酷嘲弄,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润。他迈开步子,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走到那座流光溢彩的香槟塔前。
他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铂金戒指在掌心折射着冰冷的光。
下一秒,他手腕轻轻一扬。
一道微弱的银光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脆响。
那枚价值不菲的婚戒,精准地落入了香槟塔最顶端那只盛满金色酒液的高脚杯中。酒液微微晃动,戒指沉入杯底,躺在金色的液体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冰冷的笑话。
靳砚收回手,姿态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礼服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呆若木鸡的宾客,扫过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林正宏,最后,落在脸色惨白、泪流满面、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林晚澄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质感,在教堂恢弘的空间里回荡:
“脏了的东西,是该扔掉。”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踏过散落一地的白色玫瑰花瓣,朝着教堂那扇沉重的、沐浴在刺眼光线中的大门走去。阳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绝的背影,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道宣告终结的裂痕。
身后,是死寂后爆发的巨大混乱、哭泣、质问和闪光灯疯狂的嘶鸣。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外那片刺眼的光明里,将一地狼藉的婚礼,彻底抛在了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