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堂屋,一盏昏黄的油灯照映着眼前的三个人。我跪在冰冷的青砖上,脊梁挺得笔直。
主位上,父亲林莽面沉如水。母亲王氏坐在一旁,拿着手帕,不住地拭着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林莽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开口说道:“墨儿,宫里的旨意下来了,我们林家,
必须出一个人。”“你兄长是秀才,是林家光宗耀祖的希望,绝不能……绝不能再有闪失。
你,替他去。”“不能有闪失……”我在心里冷笑,那我的闪失呢?
就因为我是不受待见的养子,所以活该被推出去,顶替那嫡亲的儿子去宫里当太监,
断子绝孙?1角落里,我那好兄长林浩,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似乎在极力压抑“悲痛”。可我看得分明,他嘴角一闪而过的,是如释重负的窃喜。“墨儿,
我的儿啊!”母亲王氏猛地扑过来,抱住我大哭:“娘知道委屈你了!可浩儿身子弱,
又是读书的种子,将来要考功名的!你……你就当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养育之恩?
我想起自己从小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是林浩的旧衣,干的却是最脏最累的活。书,
我只配在窗外偷听。打,我却要替兄受过。这恩情,何其重啊!我抬眼,看向林莽,
喉咙干涩:“爹,我也是您的儿子。”他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一拍桌子,
茶盏震得哐当作响:“混账!就是因为你也是林家的儿子,才该为林家着想!浩儿是嫡子,
是香火!”“你进了宫,好歹能活命,还能补贴家用!再说……”他语气稍缓,
带着施舍般的残忍:“太监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幼时我被林浩推下水,高烧不退,
林莽却只抱着磕破皮的林浩心肝肉地叫……】【我凭借记忆默出林浩不会的文章,
被斥为“偷奸耍滑”……】一桩桩,一件件,像冰锥刺穿我最后一丝幻想。衣食无忧?
我几乎要笑出声。那宫墙之内是何等吃人的地方,他们难道不知?那净身房一刀下去,
是何等的痛苦与屈辱,他们难道不晓?他们知道。他们只是不在乎。我的心,
在这一刻彻底冷了。我看着眼前声泪俱下的母亲,面目狰狞的父亲,还有那装模作样的兄长。
恨意在我心底疯狂滋长。争辩无用,反抗只会招来更粗暴的镇压。我深吸一口气,
将所有翻腾的怨毒与绝望死死压进眼底深处。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好,
我去。”林莽和王氏显然没料到我答应得如此干脆,愣了一瞬。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随即是更大的“欣慰”的嚎啕。我缓缓低下头,不再看他们一眼。这一去,
我林凡便不再是林家子。这一去,要么死,要么……让所有负我之人,匍匐在地!2三日后,
我穿着一身粗布灰衣,走在人群的最后。朱红的高墙一眼望不到头,青石板路冰冷坚硬,
每一步都回荡着空旷而压抑的脚步声。领路的老太监耷拉着眼皮,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偶尔扫过我们这些新来的“废物”时,眼底会闪过一丝鄙夷。我们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
每过一道门,身后的世界就好像离我远了一分,而眼前的肃杀之气便浓重一分。最终,
我们被带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前。院门上方,一块斑驳的旧匾额上,
写着三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字——“净身房”。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扑面而来,我身前几个少年当场就吐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我也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站稳。“都在这儿等着!
不许喧哗,不许走动!”领路老太监尖着嗓子吩咐一句,便走到一旁檐下闭目养神,
仿佛眼前的一切再寻常不过。院子里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太监,眼神麻木地扫了我们一眼,
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角落里堆着些沾着暗红污渍的干草,
旁边是几只冒着热气的大木桶,里面煮着些形状古怪的刀具。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里就是决定我命运的地方吗?像处理一件物品一样,被剥夺身为男子最根本的东西,
然后变成那些行尸走肉中的一员?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父母兄长最后那如释重负的眼神。
恨意带来的一阵阵刺痛,让我濒临崩溃的神经清醒了几分。不能就这么认了。可是,
在这铜墙铁壁般的深宫里,我一個无权无势、连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的待刑之人,
又能做什么?反抗是死,不反抗,是比死更不堪的活。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我警觉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着深蓝色宦官服色的老太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与其他太监不同,身形干瘦,背却挺得笔直,脸上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不见浑浊,
反而透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清明与深邃。他手里捻着一串乌木念珠,
目光平静地从我们这群惶恐不安的少年脸上扫过。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
随后他便踱着步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落的拐角处。领路的老太监在他经过时,
微微躬了躬身,姿态恭敬。我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这个老太监是谁?
他为什么独独多看了我一眼?3当晚,我们十几个少年被关进一间阴冷的通铺,没有人说话,
只有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呼吸在黑暗中交织。我躺在硬邦邦的板铺上,睁眼看着漆黑的屋顶。
老太监看我的那一眼,在我脑中反复回放。那是审视,是衡量,绝非无意的一瞥。
他是我在这绝望深渊里,看到的唯一一点希望。第二天午后,噩梦降临。
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太监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我们,像在挑选牲口。他们的手指,
最终点向了我身旁一个的孩子。“你,出来。”那孩子吓得浑身瘫软,
几乎是被人拖着出去的。片刻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隔壁院子猛地传来,
随即又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骚臭味,有人失禁了。
我攥紧拳头,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下一个会是谁?那扇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
那冰冷的手指,指向了我。“林凡,跟我来。”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该来的,终究来了。我跟着他们,走进那个比偏院更森严、血腥味浓重到令人作呕的内院。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形状古怪、带着皮带扣的木床,上面还残留着未能洗净的暗红痕迹。
旁边炭炉上烧着烙铁,桌上摆着明晃晃的刀具。“躺上去。
”一个手持薄刃刀的太监冷冷说道。看着那张承载了无数屈辱和痛苦的木床,
无边的恐惧终于淹没了我。过往所有的不公与欺辱,混杂着对眼前酷刑的极致恐惧,
在我脑中轰然炸开。不能!我不能变成废人!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我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反抗,
哪怕被乱棍打死!就在我打算反抗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且慢。
”是那个身着深蓝色宦官服,手持乌木念珠的老太监!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如同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屋内所有的太监,包括那个手持利刃的,动作瞬间僵住,
脸上齐刷刷地露出敬畏之色,纷纷躬身行礼,口称:“苏公公。”苏公公?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来这里做什么?苏公公没有看其他人,他的目光越过众人,
落在我脸上,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这个孩子,咱家看着还算伶俐,带走吧。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那持刀的太监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苏公公,
这……名录上……”苏公公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道:“名录上的事,咱家自会去说。
”“是是是!”那太监再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到一旁。我僵在原地,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我几乎站立不稳。苏公公看着我,语气平淡:“跟咱家走,
给你一条不一样的路。”我没有片刻犹豫,几乎是扑过去的,用尽全身力气,
在他面前重重跪下,磕了一个头,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颤抖:“谢……谢公公救命之恩!
”他没有扶我,只是转身,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我连忙爬起来,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
跨出了那间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屋子。身后,是其他少年混杂着羡慕、茫然,
以及一丝嫉妒的目光。来到屋外,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许。
我知道,从我跟上苏公公脚步的这一刻起,我的命运也许将迎来转机。4我跟着苏公公,
沉默地行走在宫墙下的阴影里。我们穿过了数道寂静无人的宫巷,越走越偏僻,
最终来到一处紧挨着冷宫墙垣的小院。院门低矮陈旧,推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
院内出乎意料的整洁,几丛青竹倚墙而立,显得清幽而寂寥。苏公公径直走入正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靠墙的书架上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药草味。他转过身,在唯一的太师椅上坐下,
那双深邃的眼睛再次落在我身上。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
咱家姓苏,宫里的人,给面子叫声苏公公。你,叫林凡?”“是。”我垂首恭敬应答,
心脏跳得厉害。“知道咱家为何救你?”他问。我迟疑了一下,老实回答:“小子不知。
请公公明示。”苏公公捻动着手中的乌木念珠,目光似是在看我,
又似是透过我看得更远:“咱家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比你看过的书还多。
”“昨日在净身房外,咱家看见了你眼睛里的东西。”他顿了顿,
一字一句道:“不是认命的死灰,是恨,是不甘,是烧也烧不透的怒火。”我浑身一震,
猛地抬头看向他。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早已被这双眼睛看了个通透。
苏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咱家不需要唯唯诺诺的应声虫,也不需要只会干杂活的废物。
”“这深宫,是天下最富贵锦绣的地方,也是天下最肮脏吃人的地方。”“想活着,
光靠勤快不够,光靠运气更不够,你需要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脑子。
”又虚点了一下我的心口:“和狠劲。”他看着我,目光如炬:“咱家看你是个可造之材,
这块材料是成器还是碎掉,看你自己的造化。”“现在,咱家给你两个选择。”“一,
咱家给你换个轻省差事,你安安分分过日子,忘了前尘旧事,当个普通太监,了此残生。
”“二,拜咱家为师。咱家教你在这宫里活下去、并且能活得好的本事。但这条路,
荆棘密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比那净身房的刀子,死得更惨。”说完,他没有催促,
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的抉择。我的脑海中闪过父母冰冷的脸,兄长窃喜的嘴角,
净身房冰冷的刀具和刺鼻的血腥……安安分分?了此残生?不!那我这屈辱,这仇恨,
算什么?!那股几乎将我撕裂的恨意再次汹涌而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我要活下去,
但不是像蝼蚁一样苟活!我要权力,要站在无人能欺辱我的地方!没有片刻犹豫,
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苏公公,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林凡,愿拜公公为师!
”我抬起头看向苏公公,眼神里再无迷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求师父传授本事!
弟子不怕苦,不怕死,只怕活得窝囊,任人践踏!”苏公公看着我,古井无波的脸上,
似乎掠过些许满意的神色。他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掌按在我的头顶,
声音低沉而有力:“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苏承恩的弟子。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在这深宫,情义是假,恩宠是虚,唯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的。”“忘掉你的过去,
你不再是林家子,你只为你自己而活。”“是,师父!”我再次叩首。这一刻开始,
那个任人摆布的林凡已经死在了净身房外。新生的林凡,将沿着这条布满荆棘的权力之路,
一步步走下去,至死方休。5拜师后的日子无比辛苦。天光未亮,我便需起身,
在那清寂的小院中,修习师父传授的古怪锻体法。我的动作缓慢而别扭,
呼吸必须配合特定的节奏,不过一炷香,便汗出如浆,双腿抖若筛糠,肺部**辣地疼。
师父冰冷的声音时常在耳边响起:“稳住!下盘不稳,气息浮散,在这宫里,
你便是第一个死的!”白日里,我被分配到一处不起眼的杂役房,负责清扫宫道,
传递些无关紧要的物件。我谨记师父“多看、多听、少言”的教诲,
将自己活成一个沉默的影子,勤恳而麻木。然而,我的眼睛和耳朵却从未停歇,
将所见宫人的服饰、言行、往来路径,
与夜晚在师父书房死记硬背下的宫廷图谱、人事网络一一印证。哪些人是某个总管的心腹,
哪些地方是各势力交接的敏感区域,我都默默刻入脑中。夜晚,才是真正难熬的时刻。
油灯下,我要将白日所见与书中记载融会贯通,
强记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与陈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困意如潮水般袭来时,
我便用师父给的银针刺破指尖,以尖锐的疼痛换取片刻清醒。恨意是支撑我的唯一燃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