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燕王府最冷的一个冬天。大雪封门,我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庭院中央,
血从我的嘴角一滴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像极了那年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红梅。他说,
那是送给苏清柔的。而我,不过是府里一个名不正言不顺,连呼吸都碍着他眼的替身。
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暖意被寒风抽走时,我看见萧珏,我名义上的夫君,
大步流星地从回廊那头走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心尖上的人,苏清柔。她身上,
披着我唯一一件御寒的狐裘。他甚至没看我一眼,
只对身后的管家冷冷丢下一句:“她若死了,拖出去便是,别污了清柔的眼。”那一刻,
我听见了自己骨头冻裂的声音。然后,意识坠入无边黑暗。再睁眼时,我飘了起来。
我的灵魂轻飘飘的,像一缕青烟,再也感受不到刺骨的寒冷和心口的剧痛。我看见我的尸身,
僵硬地倒在雪地里,唇角还凝着那抹凄绝的血红。我死了。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萧珏抱着苏清柔进了温暖的内室,看着下人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我以为,
我的结局就是被一条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可我没想到,当萧珏安顿好苏清柔,
再次走出来时,却在看到我尸身的那一刻,猛地顿住了脚步。他脸上的厌恶和不耐,
在那个瞬间,寸寸龟裂。他疯了一样冲过来,颤抖着手探向我的鼻息,
然后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缩回。他那双曾执掌千军万马、从未有过半分动摇的手,
此刻抖得不成样子。“沈念!”他嘶吼出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见的恐慌。
“太医!把全京城的太医都给本王叫来!”他抱起我早已冰冷的身体,
那件他亲手从我身上扒下来给苏清柔的狐裘,还带着他心上人的体温。
可他现在却用它紧紧裹住我,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我早已散尽的温度。他抱着我,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踉跄地冲进了我们的婚房。而我的灵魂,只是冷漠地飘在半空中,
看着他抱着我的牌位,一夜白头。他说他错了。可惜,我已经听不见了。1“王爷,
王妃……王妃她已经去了。”太医院的院判跪在地上,胡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身后,
跪着一地京城最有名的杏林圣手,每个人都面如死灰。“废物!
”萧珏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案几,上好的紫檀木四分五裂,茶具碎了一地。他双目赤红,
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本王让你们救她!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哭丧!”他怀里,
依旧死死抱着我。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那张他素来看不顺眼的脸,
此刻白得像一张纸。我飘在房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活着的时候,
我咳一声他都嫌烦,病得下不了床,他只会冷冰冰地扔下一句“矫揉造作”。如今我死了,
他倒演起了情深不寿的戏码。真是可笑。一个太医壮着胆子,磕磕巴巴地开口:“王爷,
王妃娘娘已……已仙去两个时辰,寒气侵体,心脉俱断,就是大罗神仙来了,
也……也回天乏术了啊!”“滚!”萧珏咆哮着,“都给本王滚出去!
”“找不到能救活她的人,你们就都去给她陪葬!”太医们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我和他,一魂一尸,还有一个疯子。他抱着我,
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他低头,用自己的脸颊去贴我冰冷的脸,喃喃自语:“念念,
别睡了,好不好?”“本王知道错了,你醒过来,打我骂我都行。”“你看,雪停了,
你不是最喜欢看雪后初晴的红梅吗?本王陪你去看。”他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小名,“念念”。
这个名字,自我嫁给他后,他再也没叫过。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我“沈念”,
语气里永远是化不开的冰霜和厌弃。因为苏清柔的小名,也叫“念念”。他说,我不配。
我看着他俊朗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近乎崩溃的神情,心里没有半分波澜。人的心,
是怎么死的?大概就是在他一次次为了苏清柔践踏我的尊严时,
在他为了苏清柔的“头疾”罚我在雨中跪上一夜时,
在他为了苏清柔的一句“姐姐的眼神好可怕”,便将我禁足在冰冷的偏院整整一年时,
一点一点,慢慢死掉的。如今,这颗死透了的心,再也为他起不了任何涟漪。
2门外传来了苏清柔娇弱的声音。“珏哥哥,我听说姐姐她……”她话没说完,
就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往日里,只要她露出这副神情,
萧珏就算是座冰山,也该化了。他会立刻把她揽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
然后用最冰冷的眼神来剜我,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可今天,萧珏甚至没有回头。
他依旧抱着我,声音沙哑得可怕:“谁让你进来的?”苏清柔愣住了,
她大概从未听过萧珏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她脸上的柔弱僵了一瞬,
随即又换上更委屈的表情:“珏哥哥,我只是担心你……也担心姐姐。
姐姐她怎么会……都怪我,若不是我身子不争气,借了姐姐的狐裘,
姐姐也不会……”她一边说,一边抹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字字句句都在撇清自己的关系,
又显得自己善良无辜。这套把戏,我看了三年,早就腻了。过去,萧珏深信不疑。但现在,
他抱着我冰冷的尸体,终于从他那自以为是的情爱里,咂摸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是你,
”萧珏缓缓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清柔,里面的风暴几乎要将她吞噬,
“是你跟本王说,你畏寒,是沈念主动将狐裘让给你的。
”苏清柔被他眼中的杀意骇得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是……是啊!
姐姐她一向疼我……”“疼你?”萧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低头看了看我毫无血色的脸,笑声凄厉,“她疼你,所以心甘情愿把唯一的狐裘给你,
然后自己跪在雪地里活活冻死?”“苏清柔,你当本王是傻子吗!”最后那句话,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苏清柔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不……不是的,珏哥哥,
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姐姐她会……”“滚出去。”萧珏打断了她,
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珏哥哥……”“本王说,滚!”苏清柔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那狼狈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平日里京城第一美人的风姿。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讽刺。萧珏,
你现在才知道质问吗?三年前,你从边疆带回重伤的我,
所有人都以为燕王妃死在了流寇手中。你瞒天过海,将我安置在王府,
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沈念。因为我的眉眼,有三分像你青梅竹马的白月光,苏清柔。
那时候苏家获罪,苏清柔被送入教坊司,你无力回天。你看着我,说:“从今以后,
你就是她。”我成了她的影子,她的替身。你教我她的言行举止,教我她的喜好,
甚至逼我穿上和她一样的衣裳。后来,你权势滔天,终于将苏清柔从教坊司里救了出来,
以“义妹”的名义养在府中。从她回府的那天起,我这个替身,就成了你眼中的一根刺。
你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嫌恶,仿佛在看一个拙劣的赝品。“你这种卑贱的女人,
也配模仿清柔?”“记住你的身份,你不过是本王捡回来的一条狗。”“清柔心地善良,
不像你,满腹心机。”一句句,一字字,像刀子一样,将我凌迟。如今,
你抱着我这具“卑贱”的身体,又是在演给谁看呢?3萧珏不肯下葬,也不许任何人碰我。
他就那么日夜抱着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短短两日,那个意气风发的燕王殿下,
就变得形容枯槁,下巴上长满了青色的胡茬。他一遍遍地跟我说话,说的都是些过去的事。
“念念,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在边关。你救了重伤的我,
自己却被狼抓伤了胳膊。”“你那时候又倔又勇敢,明明怕得要死,还挡在我身前。
”“本王当时就想,等我好了,一定要娶你。”我飘在空中,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荒唐。
他说的这些,是真事。但主角,不是我。当年救他的人,是真正的燕王妃。而我,
是在燕王妃死后,被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一个长得像她的孤女。他给我取名“沈念”,
让我顶替了她的身份。所以,他口中的深情和爱意,从来都不属于我。他只是,认错了人。
或者说,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亲手逼死了那个曾经舍命救过他的人的“替身”。他的愧疚,
他的悔恨,都不过是源于对他白月光的一场迟到的、扭曲的补偿。与我沈念,又有何干?
王府的下人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靠近主院。只有我的贴身丫鬟春桃,
那个我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小丫头,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她偷偷给我烧着纸钱,
一边烧一边骂。“王爷就是个瞎子!王妃您对他那么好,他看不见!偏信那个白莲花的话!
”“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怎么不一道雷劈死那对狗男女!”我看着她,
心里难得有了一丝暖意。在这个冰冷的王府里,也只有这个傻丫头,是真心待我的。
4第三天,萧珏终于有了动作。他不再抱着我的尸身枯坐,而是叫来了王府的暗卫首领,
风一。“去查,”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三年来,王妃在府里过的所有事,一桩桩,
一件件,本王要知道所有细节。”“尤其是……和苏清柔有关的。”风一领命而去。我知道,
萧珏开始怀疑了。我的死,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破了他用爱情和偏袒编织出的美好幻象。
他开始疼了,于是,他要去寻找让他疼的根源。苏清柔的好日子,到头了。我跟着风一,
看着他雷厉风行地审问府里的下人。很快,真相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被揭开,辛辣刺鼻,
熏得人流泪。“……是……是清柔**说她头疼,王爷就罚王妃在雨里跪了一夜,
那之后王妃就落下了病根,
一到阴雨天就咳得厉害……”“……清柔**说想吃南街的桂花糕,可那天路滑,
王妃的马车翻了,摔断了腿。王爷回来后,还骂王妃没用,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王妃亲手给王爷做的生辰贺礼,
被清柔**‘不小心’打碎了,王爷却罚王妃禁足一个月,
说王妃故意给清柔**难堪……”“……这次的狐裘,也是清柔**说自己冷,
哭着求王妃的。王妃不给,她就去王爷那里告状,说王妃欺负她。
王爷才会……才会命人扒了王妃的狐裘……”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苦楚。
那时,我百口莫辩。因为萧珏永远站在苏清柔那边,他看我的眼神,
永远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如今,这些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传到萧珏的耳朵里,
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5风一将调查结果呈给萧珏时,我正飘在书房的窗外。
萧珏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供词,他翻得很慢,每翻一页,脸色就白一分。看到最后,
那几张薄薄的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散了一地。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呵……呵呵……”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沈念……沈念……”他一遍遍地念着我的名字,
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悔。“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对不起你……”他终于,
承认他错了。他终于,知道了我所受的那些委屈。可是,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死了。被他,
被苏清柔,被这三年的冷漠和折磨,联手杀死了。一句迟来的“对不起”,换不回我这条命。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一片死寂。我甚至在想,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燕王妃,
看到他这副模样,会不会心软?会不会原谅他?但我是沈念,不是她。我所求的,
从来不是他的爱,也不是他的愧疚。我所求的,不过是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可惜,
他连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都不肯给我。6萧珏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
他冲进了苏清柔的院子。那时的苏清柔,正在悠闲地品着上好的新茶,大概还在想着,
等我这个“姐姐”的丧事过去,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燕王府的女主人了。看到萧珏冲进来,
她还想故技重施,柔柔弱弱地迎上去:“珏哥哥,你可算来了,我好担心你……”“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苏清柔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渗出了血丝,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珏:“珏哥哥……你打我?”“打你?”萧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本王恨不得杀了你!”他将那沓供词,
狠狠地砸在苏清柔的脸上。“你自己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苏清柔慌乱地捡起供词,越看脸色越白,最后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不……不是的……珏哥哥,这些都是她们胡说的!是沈念!是她嫉妒我,故意陷害我!
”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陷害你?”萧珏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
“她人都死了,怎么陷害你?用命吗?”“苏清柔,本王真是瞎了眼,
才会信了你这副蛇蝎心肠!”“你说你头疼,她便在雨里跪了一夜。你说你想吃桂花糕,
她便摔断了腿。你说她欺负你,她便被禁足一年!”“这次,你又是怎么跟本王说的?
你说你冷,她便把命都给你了!”“你满意了吗!”萧珏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
插在苏清柔的心上。也插在他自己的心上。他说的每一件,都是他亲手造成的。是他,
亲手将我推向了深渊。苏清柔彻底慌了,她抱着萧珏的腿,哭着求饶:“我错了,珏哥哥,
我真的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太爱你了,我怕你被她抢走……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原谅你?”萧珏一脚将她踢开,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去跟念念说,
看她会不会原谅你!”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风一冷冷下令:“把她拖到庭院里,
就是王妃断气的地方。”“扒了她的衣服,让她跪着!”“念念跪了多久,就让她跪多久!
念念受了多少苦,本王要她十倍奉还!”7苏清柔被拖到了我死去的地方。
曾经高高在上的京城第一美人,此刻衣衫被扒得只剩一件中衣,狼狈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虽然雪已经停了,但冬日的寒风格外刺骨。她很快就冻得浑身发紫,嘴唇发白,
不停地磕头求饶。“王爷,我错了……求求你,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珏哥哥……”萧珏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
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死人。他的眼神,和我死前看到的,如出一辙。原来,他的冷漠,
并非只对我一人。当他收回那份偏爱时,苏清柔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个可怜虫。
真是风水轮流转。我飘在苏清柔的头顶,看着她一点点被冻僵,看着她从求饶到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