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的办公室狭小而整洁,如同他这个人,一切都在精确的秩序之中。但现在,这份秩序被一个无形的入侵者打破了。
那个金属铃兰,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放在他的办公桌正中。幽暗的光泽,像一个窥视着他的瞳孔。
L.W.。
这两个字母在他脑中盘旋,与记忆深处那个苍白少女的面容交织,却无法重合。不是她。那会是谁?凶手是在指向另一个目标,还是……在指向某个知情者?
门外传来脚步声,略显迟疑,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才响起敲门声。
“请进。”
林晚推门进来,她的脸色比在会议室时更苍白了几分,像是所有的血色都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榨干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目光快速扫过陈暮整洁得过分的办公室,最后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审慎的、几乎要刺入他内心的审视。
“陈法医,”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陆队让我来和你同步一下信息,并详细了解你在解剖中的发现。”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那些……没有写在正式报告里的细节。”
陈暮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他起身,用镊子夹起那个盛放着金属铃兰的证物袋,递到林晚面前。
“在看任何报告之前,”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先看这个。”
林晚的视线接触到那个黑色金属铃兰的瞬间,陈暮清晰地看到,她的瞳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骤然收缩。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逃不过陈暮作为法医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右手的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抵住了自己的掌心。
这不是一个犯罪侧写师看到新奇物证时的专业反应。这是……恐惧。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本能的恐惧。
“这是什么?”林晚的声音绷紧了,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铃兰上移开,看向陈暮,试图维持镇定。
“第一个受害者,女性,25-30岁,心脏后方,胸椎T5-T6之间发现的。”陈暮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项普通的化验数据,“材质为某种合金,手工编织,工艺特殊。初步检测,表面未发现指纹或生物组织残留。”
他顿了顿,目光如手术刀般落在林晚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侧写师,在你的侧写中,提到凶手具有强烈的‘仪式感’。你认为,这个‘铃兰’,在他的仪式中,扮演什么角色?”
林晚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立刻发出声音。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那个黑色的花朵,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惊骇、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烙印……”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低语,“或者……是‘所有权’的宣告。他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或者,是一种‘替代品’。”陈暮接口,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她,“他在她们身上,寻找某个特定之人的影子。这个铃兰,也许就是那个人的标志。”
林晚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暮,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证物袋翻转,用镊子尖端,指向那个隐藏在花朵内侧的、极其细微的刻痕。
“这里,有字母缩写。”他缓缓地说,“L.W.”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林晚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惨白如纸。她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母,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诅咒。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L.W.——林晚。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这……这不可能是我!我……我三个月前才……”
“我知道不是你。”陈暮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稍微安定下来的力量,“死亡时间对不上。但是,林侧写师,”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
“凶手为什么要在第一个受害者身上,留下你的名字缩写?他认识你。他了解你。他甚至在用这种方式……向你传递信息。”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最致命的问题:
“你认识的人里,有谁,会对‘铃兰’这个意象,有特殊的执念?”
“铃兰……”林晚的眼神瞬间放空,仿佛穿透了陈暮,穿透了墙壁,落入了某个遥远而恐怖的回忆漩涡。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壁,指甲划过墙面,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音。
陈暮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此刻的林晚,正站在记忆的悬崖边,与内心的恶魔搏斗。
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破碎的声音说:
“铃兰……的花语是……‘回归的幸福’……”
她的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但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我……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她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表情痛苦而混乱,“三个月前……那个案子之后……我忘记了很多事……很多重要的……”
她抬起头,看向陈暮,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一种深刻的自我怀疑:
“陈法医,如果……如果凶手留下的线索,指向的是我遗失的那部分记忆……我该怎么办?如果……我自己就是拼图中缺失的那一块呢?”
就在这时,陈暮桌上的内部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房间里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
陈暮按下免提键。
陆星辰沉重而急促的声音传了出来:“陈暮,林晚在你那里吗?立刻来技术科!第二个受害者……出现了。”
陈暮和林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太快了!距离第一个受害者被发现才不到48小时!
“地点?”陈暮沉声问。
“西区,滨江公园,音乐喷泉池。”陆星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同样的手法,尸体被发现时……现场也留下了东西。”
“是什么?”林晚抢着问,声音紧绷。
电话那头,陆星辰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诡异:
“一个……用同样黑色金属丝编织的,八音盒。就放在尸体的旁边。技术科的同事说……它还能响,里面循环播放着一首……曲子。”
“什么曲子?”
“是《致爱丽丝》。”
“咔嚓。”
林晚手中的平板电脑,滑落在地,屏幕瞬间碎裂,如同她此刻骤然崩溃的某道心理防线。她的身体沿着墙壁软软地滑落,被陈暮眼疾手快地扶住。
她的眼神空洞,嘴唇颤抖着,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音节:
“八音盒……《致爱丽丝》……不……不会的……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陈暮扶着她手臂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颤抖。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林晚的过去,就像一团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迷雾。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似乎正手持着通往这片迷雾的钥匙,一步一步,将他们所有人都引入他精心布置的棋局。
他扶稳林晚,声音低沉而坚定:
“走,我们去现场。”
真相不会永远沉默,它总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出自己的声音。有时,那声音是一首温柔的歌谣。有时,则是敲响死亡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