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实木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清脆而沉闷的落锁声,断绝了她所有退路。
她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全身的感官都下意识地高度集中,试图捕捉任何可能存在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蛛丝马迹。
然而——
预想中旖旎暧昧的场景并未出现。
没有女人娇柔的轻笑,没有散落一地的性感衣物,空气中甚至没有一丝陌生的、浓郁的香水味,只有裴周时身上刚刚沐浴后的、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从客厅方向飘来的、一点点醇厚的红酒香气。
套房内灯火通明,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晰可见。
客厅宽敞得近乎空旷,装修极尽奢华之能事,昂贵的艺术品点缀其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夺目,如同倾倒星河般的城市夜景。
但这一切都井然有序得过分。
昂贵的真皮沙发靠垫摆放得整齐划一,巨大的大理石茶几上,除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烟灰缸,一瓶显然已经开了封的罗曼尼康帝红酒,一个残留着些许暗红色酒液的高脚杯外,再无他物。
不远处,甚至放着他那台银灰色的、处于待机状态的笔记本电脑。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过分。
安静,整洁,甚至带着点工作残留的痕迹。
根本不像是有第二个人,尤其是一个即将与他共度春宵的女伴存在的样子。
宋乐棠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空空如也,那颗被紧张、羞耻和愤怒充斥的心,此刻被一层更浓的迷雾所笼罩,无数的疑问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裴周时让她深夜送安**过来,自己洗了澡,开了价值不菲的红酒……
可是,那个需要用到这东西的女人呢?
她像个误入禁地的傻瓜,站在流光溢彩却空洞无比的奢华牢笼里,进退维谷。
就在她心神不宁,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过客厅,卧室虚掩的房门,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解释这荒谬的状况时,一个低沉而带着些许玩味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后根响了起来,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宋秘书,”裴周时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略显慌乱和探寻的背影,“你是在找谁?”
宋乐棠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问话吓得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差点撞进他怀里。
她仓促地后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脸颊因为刚才的胡思乱想和被抓包而再次泛起热意。
“没、没有。”她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她怎么能问出口?难道要问“裴总,您让我送那个东西,怎么不见您的女伴?”吗?
这无异于自取其辱,更是逾越了秘书的本分。
裴周时将她所有的慌乱和掩饰尽收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墨色覆盖。
他微微倾身,俊美的脸庞在灯光下更显立体,薄唇轻启,用一种慢条斯理的语调,故意问道:“在找……和我上床的女人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宋乐棠试图维持的平静假面。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否认?等于承认自己刚才确实在找。承认?她怎么可能开得了口。
她的沉默,她的窘迫,似乎取悦了他。
裴周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磁性,在此刻寂静的套房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他直起身,用一种仿佛在陈述事实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说道:“被你气走了。”
“……什么?”宋乐棠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因为你太慢了。”裴周时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又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等得太久,人家没了兴致,就走了。”
宋乐棠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噎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也能怪她?!
从接到电话到赶到这里,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了!难道要她插上翅膀飞过来吗?
而且……这么昂贵的总统套房,连一盒基本的避孕套都无法及时提供吗?需要劳烦她这个小秘书深更半夜从外面买了送进来?
这些话在她舌尖翻滚,带着委屈和愤怒,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最终,她还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将它们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不能质疑,不能反驳,他是老板,他永远有他的道理,哪怕这道理荒谬绝伦。
宋乐棠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那……裴总,现在……怎么办?”
难道还需要我给您再找一个女人来吗?这句话在她脑海里盘旋,带着自嘲和难以言说的酸楚,但她终究没有勇气说出口。
裴周时看着她,目光在她强装镇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刚才因为紧张而微微攥起的拳头上,又扫过她因为一路奔波而略显凌乱的发丝。
他忽然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乐棠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刚沐浴过后的微湿和属于他的独特气息,牢牢地箍住了她纤细的腕骨。
那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如同过电一般,挣扎着想要甩开。
“裴总!您要做什么?!”她惊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慌。
“既然这样,”裴周时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抗拒,手上力道不减,反而微微用力,将她往卧室的方向带,“也不能浪费宋秘书的一番苦心。”
“那就……只好委屈宋秘书你了。”
委屈她?什么意思?!
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宋乐棠的大脑。
“不!你放开我!”
她用力地挣扎着,另一只手试图去掰开他箍住自己手腕的手指,“你放开我!你不能这样!”
她的挣扎在裴周时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砰”的一声,卧室的门被他的脚后跟带上,隔绝了外面的空间。
宋乐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粗暴和侵犯并没有立刻到来。她被他带着,踉跄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她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同样宽敞奢华的卧室,装修风格简洁而典雅。
巨大的落地窗前,暖黄色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晕,如同黑夜中的一轮小太阳,驱散了部分她心头的冰冷和恐惧。
而就在这暖黄光晕的中心,在那张看起来柔软无比的大床前,摆放着一张小巧精致的圆桌。
圆桌上,没有她想象中的任何暧昧物品,只有一个……
一个漂亮的、铺着白色奶油裱花的、生日蛋糕。
蛋糕不大,却很精致,上面用红色的果酱写着简单的祝福语。
蛋糕的周围,还零星点缀着几颗新鲜的草莓。
宋乐棠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挣扎、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蛋糕,仿佛不理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抓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裴周时站在她身侧,看着她脸上交织着的震惊、茫然,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语调:“可惜,最后还是没赶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蛋糕上,又缓缓移回到她呆滞的脸上。
“祝昨天的宋乐棠,生日快乐。”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生日?昨天的……生日?
宋乐棠茫然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她努力地在混乱的大脑里搜索着相关信息。是了,昨天,是她的生日。
一个连她自己都几乎要忘记的日子。
早逝的母亲,失踪的父亲,漫长的孤独岁月,早已让她对生日这种需要庆祝和陪伴的节日,失去了任何期待和概念。
她甚至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他。
他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他大费周章把她骗到这里来,甚至不惜让她误会……就是为了……给她补过一个生日?
巨大的信息差和情绪上的剧烈转折,让她完全无法反应。
她就像一个被抽空了力气的木偶,站在原地,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不真实的生日蛋糕。
所以,没有别的女人。
所以,那盒安**……或许根本就用不上,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他口中那个“目的”而准备的。
裴周时看着她依旧呆呆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拿起放在蛋糕旁边的数字蜡烛“2”和“6”,仔细地插在蛋糕中央。
然后,他拿起打火机,“啪”一声点燃。
跳跃的、温暖的火苗,在暖黄色的灯光映衬下,并不显眼,却像是一颗小小的星辰,瞬间点亮了蛋糕,也仿佛试图点亮她冰封了太久的心湖。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光影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
“二十六岁了,宋乐棠。”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许个愿吧。”
宋乐棠依旧没有动。她看着那簇小小的火苗,看着火苗后面他那张看不真切表情的脸,看着他身后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星河。
她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着。
裴周时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久到那蜡烛都快要燃掉一小截,宋乐棠才终于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蛋糕桌前。
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湿意。
愿望……她还有什么愿望呢。
此刻,纷乱的心绪让她无法集中精神。最终,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念头浮现。
希望……裴周时所想皆如愿。
她睁开眼睛,弯下腰,轻轻地吹灭了蜡烛。
一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然后在空气中消散。
卧室里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只有落地灯温暖的光晕,和窗外透进来的城市之光,勾勒出物品和人的轮廓。
裴周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宋乐棠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已经熄灭的蜡烛。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杯红酒,递到了她的面前。
“喝一杯,压压惊。”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的状态,仿佛刚才那个用近乎恶劣的方式制造“惊喜”,又耐心等待她许愿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宋乐棠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酒杯。冰凉的杯壁握在手中,与她手心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轻轻抿了一口,醇厚而略带涩意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此刻处境的微妙和荒谬。
她和他,在深夜的酒店总统套房里,对着一个生日蛋糕,喝着红酒。
这算什么呢?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裴周时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灯火上,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柔和,又有些疏离。
“你的档案。”他回答得言简意赅。
宋乐棠默然。
是啊,她的所有基本信息,作为老板的他,自然有权知道。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记得。
“为什么……”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裴周时转过头,看向她。
暖黄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流动,让人看不**实的情绪。
“不然,”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会来吗?”
宋乐棠哑然。
是啊,如果他只是以老板的身份,在下班时间通知她来酒店,说是为她补过生日……她会来吗?
不会。
她会找出各种理由推脱,会觉得不配,会觉得这不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位。
只有用这种近乎“命令”和“工作”性质的,她才会别无选择,只能前来。
他太了解她了。
了解她的谨小慎微,了解她的自卑退缩,了解她恪守的界限。
所以,他选择了最极端,也最有效的一种。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偶尔喝一口杯中的酒。
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甜腻的香气、红酒的醇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
“吃蛋糕吗?”过了一会儿,裴周时问道,打破了沉默。
宋乐棠摇了摇头,她现在没有任何胃口。
裴周时也没有强求,他将酒杯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拿起一个看起来十分精美的礼品袋,递给她。
“生日礼物。”
宋乐棠看着那个印着某个顶级珠宝品牌Logo的袋子,没有接。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下意识地拒绝。
他给她的已经够多了,一份高薪的工作,曾经的庇护,以及……
裴周时看着她眼底的抗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拿着。”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员工生日,公司福利。”
公司福利?哪个公司的福利会是顶级珠宝?宋乐棠心里苦笑,知道他只是在找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借口。
她依旧僵持着,没有伸手。
裴周时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忽然俯身,将礼品袋直接塞进了她的怀里。
“或者,”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再次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你更希望我换一种方式补偿你今晚受到的惊吓?”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张大床。
宋乐棠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礼品袋,如同抱着一块烧红的炭,脸颊瞬间爆红,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失控。
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我……我收下!谢谢裴总!”她几乎是抢着说道,生怕他下一秒真的会做出什么。
看着她如同受惊兔子般的反应,裴周时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他直起身,重新端起了酒杯。
“时间不早了,”他淡淡地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这近乎是逐客令了。
宋乐棠如蒙大赦,抱着那个烫手的礼物,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向卧室门口。
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裴周时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宋秘书,”
她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对不起,今晚吓到你了。”
宋乐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麻痒。她没有回应,只是用力拧开门把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让她心乱如麻的总统套房。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男人,也隔绝了那个如同幻觉般的生日蛋糕和那句“生日快乐”。
她靠在冰冷的电梯墙壁上,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红的脸颊和迷茫的双眼,怀里抱着那份昂贵的“生日礼物”,心里却空落落的。
裴周时……
电梯缓缓下降,载着她,重新沉入现实的、孤独的夜色之中。
